赵小满盯着手机屏幕,幽暗的地下二层停车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城市感知哨兵”正式聘书,这几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里直冒烟。
他反复读了三遍短信内容,每一个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感觉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指头悬在“确认”键上方,迟迟不敢按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签字,他赵小满,一个连大专文凭都没有的地铁维保技工,就要摇身一变,成为住建厅正式备案的“异常觉察专家”了。
这名头听着唬人,可他心里清楚,自己那点能耐,说白了,就是跟师傅陈伯学来的“听地”的本事。
可问题是,单位领导到现在还没个明确表态呢!
他想起十年前,他还是个刚入行的小年轻,第一次跟着陈伯下到黑黢黢的管廊里做例行巡检。
潮湿阴冷的空气,令人窒息。
陈伯那时候就喜欢贴着墙壁,耳朵恨不得塞进墙缝里,仔细听着地下的动静。
“陈伯,你听啥呢?这黑咕隆咚的,啥也听不见啊。”
陈伯头也不抬,胡碴子拉碴的脸上,神情严肃得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仪器能测压力,能测温度,但听不出‘怕’。这地下的东西,时间长了,也有灵性,它要是害怕了,声音就不一样了。”
当时赵小满只觉得陈伯在说胡话,什么灵性不灵性的,这又不是封建迷信。
但陈伯却总是神神叨叨,乐此不疲。
现在想想,陈伯说的“怕”,或许就是指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仪器也检测不到的安全隐患吧。
可那时,谁信呢?
现在呢?
住建厅要给他发聘书了,让他当什么“异常觉察专家”了,这世界变化也太快了吧?
赵小满苦笑一声,还是按下了“确认”键。
管他呢,先干着再说,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与此同时,在市电视台的后期机房里,纪录片编导林穗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对着电脑屏幕,双眼通红。
为了《我妈扫了三十年街》的定档发布会,她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了。
屏幕上,飞快闪过一段段素材画面,都是她辛辛苦苦拍摄积累下来的。
现在,就差最后一段的剪辑了。
林穗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段被她视为“点睛之笔”的素材。
画面中,凌晨四点,城市还在沉睡,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默默地照亮着空荡荡的街道。
茵茵的母亲,那位在街头默默奉献了三十年的环卫工人,正佝偻着背,拿着扫帚,清扫着路面上的落叶。
她走到一段斑驳的人行道前,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蹲下身子,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这段人行道,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而又慈祥的笑容,低声说道:“这条路认得我,它疼的时候,我会梦见小时候摔跤的地方。”
画面定格,字幕缓缓浮现:
“她不认识GpS,但她知道哪条路会疼。”
林穗长舒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这段剪辑好的样片,发给了于佳佳,并附上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人骂我们煽情,可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数据。”
“数据”,这两个字,林穗特意加重了语气。
于佳佳此时正襟危坐在“感知共同体”的核心会议室里,脸色严肃。
“各位,情况紧急,”她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成员。
“住建厅那边已经正式启动了‘城市感知哨兵计划’试点,首阶段的任务,是覆盖全市十五个老旧社区的地下管网盲区。”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时间紧,任务重,我们需要尽快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于佳佳继续说道。
坐在会议桌旁的李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打开了手中的一份文件。
“于总,这是我们建筑设计研究院,最新建立的结构模型图。根据系统评估,这十五个老旧社区中,有七处被标记为‘低风险’。”
李工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落在坐在角落里的赵小满身上。
“但是,”她话锋一转,“赵小满同志之前上报过,七七处‘低风险’区域,都存在‘持续性闷响’。”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工和赵小满身上。
要知道,在此之前,李工一直都是“唯数据论”的坚定拥护者,她坚信科学数据是客观的,是不会骗人的。
而赵小满的“听地”技术,在她看来,就是一种不靠谱的“玄学”。
但现在,她却主动提出了赵小满的“主观感受”,这不得不让人感到惊讶。
于佳佳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李工,你的意思是?”于佳佳问道。
李工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的意思是,”她语气坚定地说道,“能不能让赵工带队,用‘听地法’,对这七处‘低风险’区域,进行交叉验证?”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于佳佳的最终决定。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交叉验证,更是对“非标检测手段”的一次重要认可。
于佳佳没有犹豫,立刻点了点头。
“好,就按照李工的建议,让赵小满带队,进行交叉验证。”
几天后,西城区一处废弃的热力隧道入口。
赵小满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带着几个年轻的同事,站在隧道口,准备进入隧道进行检测。
废弃的热力隧道,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隧道壁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和水渍,脚下坑坑洼洼,不时有积水。
“大家都小心点,注意安全。”赵小满叮嘱道。
“放心吧,赵工,我们都带了头灯和防毒面具。”一个年轻的同事回答道。
赵小满点了点头,正准备带队进入隧道,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满!”
赵小满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一件老旧工作服的老人,正背着一个破旧的工具包,朝他走来。
“陈伯?您怎么来了?”赵小满惊讶地问道。
来人正是赵小满的师傅,退休多年的老管道巡检员陈伯。
陈伯走到赵小满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听说你要走我的老路,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陈伯,您都退休了,就别操心了。”赵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行,这‘听地’的本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陈伯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
“可是……”赵小满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伯打断了。
“行了,别可是了,带上我吧,我还能动弹。”陈伯说完,背着工具包,率先走进了隧道。
赵小满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带着陈伯,一起进入了隧道。
检测开始后,年轻的同事们,纷纷拿出新配发的振动传感器,开始记录隧道内的各种波形数据。
而陈伯,则依然坚持着他那套老方法——赤脚踩在地上,闭上眼睛,仔细倾听着地下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隧道内,只有各种仪器的嗡鸣声,和陈伯偶尔发出的几声低语。
当他们行至t7接头段时,赵小满手中的振动传感器,并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赵工,这里的数据一切正常。”一个年轻的同事说道。
赵小满点了点头,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突然,陈伯猛地蹲下身子,将手掌贴在了墙壁上。
“陈伯,您怎么了?”赵小满紧张地问道。
陈伯闭着眼睛,仔细感受着墙壁上传来的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说道:“这儿漏气,不是现在,是快了。”
“漏气?快了?”赵小满一脸疑惑,不明白陈伯是什么意思。
“这墙壁里面,有‘呜呜’的声音,很轻微,但能听出来,是气体在往外泄露。”陈伯解释道。
赵小满将信将疑,拿出对讲机,联系了地面上的技术人员,让他们用红外成像仪,对t7接头段进行检测。
两个小时后,检测报告传了回来——该段焊缝,存在微裂纹扩张趋势,预计七日内将达临界值!
也就是说,七天之内,这个接头段,很有可能会发生泄漏!
李工也来到了现场,看着手中的检测报告,脸色变得苍白。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陈伯是怎么“看见”还没发生的事情的?
她走到于佳佳身边,声音颤抖地问道:“他们……是怎么‘看见’还没发生的事的?”
于佳佳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抬头望向隧道深处,那里黑暗而神秘,仿佛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晚,住建厅内部简报会上,分管领导提出疑虑:“这些‘感觉派’……”当晚,住建厅内部简报会气氛微妙。
分管领导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这些‘感觉派’,万一误判,责任谁负?数据说话才是硬道理!”
于佳佳嘴角噙着一抹淡定,没跟他正面交锋,直接甩出一段录音——那是赵小满和陈伯在热力隧道里交接班时的对话,带着电流的沙哑嗓音在会议室回荡:“你还记得东三环那段沉降吗?当时我手心直冒汗,就是说不出是哪儿不对劲!”“我知道,那天你也梦到桥塌了。”
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这年头,玄学才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