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帆面如枯槁,浑身狼藉,正失魂落魄的瘫坐在神龛之后。
而且由于天气炎热,神龛底下飘出了一股股恶臭,估计他这两三天躲在里面的排泄物都发酵了。
就在这时,盛乔松又急匆匆的折返回来,鞠躬作揖道:“陈钦使,还望您念在我们盛家此次的这些功劳情分上,对我父亲网开一面吧。”
“谋逆是重罪啊,我怎么给你徇私?”陈廉指了指贺庆风:“这位还是巡天卫的千户,除非说,你有本事能说服圣上。”
盛乔松的双颊肥肉哆嗦了一下,咬牙道:“大人,只要能保全我父亲的性命,您开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您,对了,您不是在筹措银两筑造河堤工事嘛,我们盛家愿出大头!”
“买命财的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
“还有粮食,您要多少就有多少!”
“唉,真叫本官为难了。”
陈廉琢磨了一下,扭头跟贺庆风打商量:“这人一直负责替皇家种植禾香茶,直接杀了也不妥,要不就随着布政使那几个人一起押送上京,请奏圣上裁决吧。”
贺庆风觉得有理,就收起了佩刀。
“谢大人恩德。”盛乔松也知道这是陈廉能给予的最大宽容了,又深深作了一揖,道:“那草民能否尾随在后面,陪同入京,哪怕……哪怕我父亲依旧难逃死刑,我起码还能尽孝收敛遗体。”
“孝心可嘉啊,你小子果然和你二叔说得一样,秉性纯良。”陈廉笑道:“不过你一走,你们盛家就留你二叔一个人撑着了,放心得下吗?”
“有二叔在,盛家就倒不了。”盛乔松正色道,一改往日的浮夸。
“呵呵……”
神龛后传来惨笑。
只见盛明帆冷笑道:“那王八蛋,早巴不得我们父子滚出盛家,由他一人独揽大权。”
“爹,都到这时候了,您怎么还如此非议二叔呢。”盛乔松气急道。
“你才是糊涂,被他蒙骗了!”盛明帆恶狠狠道:“表明装得正人君子,其实就是个伪君子,他霸占着米行那么久了,就一直不舍得交出来,不就是想继续坐享其成嘛!”
“没有二叔,禾云记早垮了!”
“你们都被他骗了!”
盛明帆咬牙切齿道:“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当年禾云记就是被我搞垮的,我告诉你们,搞垮禾云记的幕后黑手其实就是他盛明舟!”
闻言,陈廉心里一动,选择了继续聆听。
“当年我东奔西跑,好不容易买下了一大批物美价廉的粮食,结果运到粮仓卖出去时才发现里面掺杂了腐米杂粟!”
盛明帆义愤填膺的说道:“我一开始以为是被卖家给坑骗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就当我经验不足、识人不明,交点学费了。”
“可是呢,后面这种情况仍然时不时发生,无论我换哪个地区买粮,或多或少都会被坑。闹得后面禾云记的生意越来越差,还被人告上官府,我只能被逼无奈下台。”
“后来看着盛明舟力挽狂澜,挽救了禾云记,我还为此欢喜,不管谁当家,只要能保住祖宗基业就好了。可几年前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坑骗我的农户,都是被盛明舟收买的!”
这个真相,不可谓不惊世骇俗。
如果是真的,那只能说盛明舟的城府太深太腹黑了。
自导自演的戏码,引诱盛明帆入坑后,将禾云记的生意搞黄了,从而达到接替上位的目的!
陈廉质问道:“你有证据吗?”
“要是有证据,我早把盛明舟赶下台了!”盛明帆气咻咻道:“不过我亲眼看到禾云记的钱管事与坑骗我的那些农户密会,绝对不会有假的!”
钱管事,就是那日陈廉第一次去禾云记时,首先接待自己的那个管事。
“所以,你当时就萌生了报复的念头?”陈廉追问道。
“不错,我不甘心祖宗基业交托给这么一个白眼狼的手上,既然明面上撼动不了他,索性我也来阴的。”盛明帆沉声道:“韩德耀他们屡次找盛明舟合作,他都不肯,那我就接下这份差事。”
“谋财只是我的目标之一,现在这个世道,东海行省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我得给自己和盛家多备几条后路,净土教、东北妖庭,还有大秦朝廷,我都要做到左右逢源。”
“只要任何一方押注押对了,我便能翻身做大,到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揭露盛明舟的真面目,重新执掌盛家,我要让我们盛家,成为东海行省第一豪族!”
闻言,陈廉只是撇了撇嘴。
才华不及野心,往往是灾难的源头。
而盛明帆在发完癫后,忽然肚子传来一阵闷雷。
他太饿了。
于是他立刻将饭团子塞进了嘴里。
一边吃着,他一边流下了眼泪,饱含着心酸和苦涩。
看他狼吞虎咽的,庞靖忠试探道:“怎么处置?”
“直接押走吧,聒噪。”陈廉淡淡道。
庞靖忠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盛家的事……”
“别人的家务事,别掺和。”陈廉表情淡漠。
清官难断家务事。
更何况,成王败寇,现在盛明舟成了最终的赢家,不仅摆脱了本地官僚集团的掣肘和挟持,还为平定叛乱立下了大功劳,接下来在盛明舟的带领下,盛家绝对能跻身云州府乃至东海行省的顶级门阀。
有鉴于此,陈廉何必再多管闲事、节外生枝呢。
只要打好和盛家的关系,让盛家出钱出力稳定东海行省,那就满足了陈廉一方的利益需求了。
即便盛明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但只要这个人与自己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何须在意是白猫还是黑猫。
当贺庆风等人将盛明帆带走后,陈廉没急着离开,走到神龛前,看着盛家一世祖的牌位默默打量着。
牌位上的名字,是一个叫盛况的人。
而这个盛况,陈廉后来在翻阅《云州府志》的时候,曾经在书里发现了一段记录。
这个盛况,其实并不是给大秦始皇帝送米粥的农户,而是那个农户的儿子。
但有趣的是,那个农户并不姓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