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来俊逸的脸,此刻带着狰狞,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封个破王,连亲爹也不认了,镇国公府的大门都碍着你了!”
礼槿澜僵直着坐直身子,脸上扬起苦笑。
父亲鬓角的白发比前阵子更多了,只是那双铜铃大的眼睛依旧亮的吓人,与那“大伯”脸格格不入。
露出一抹无比尴尬的笑,“父亲……”
她话语还未落,就被一声闷哼打断。
“你个狗东西,整个府上提心吊胆,你倒好,不声不吭接了圣旨也不与我们说一声。”
礼槿知大步跨进殿中,扫视一圈殿中布局,微眯着眼露出一抹深意,看的礼槿澜心里直打颤。
接连几道人影呼啦啦站满了寝殿。
礼云笙正准备破口大骂,将这些日子的怒气发泄一通,就被礼槿知按住,
“不知如今我等,是否要给四弟通禀才能相见?行跪拜大礼方可?”
礼槿澜猛的站起身,还未站直身体,礼云笙手掌狠狠地拍在案几上,震得羊脂玉砚险些跌落。
吓得她一激灵,接着又是李云笙一阵咆哮。
“今日非要好好惩戒这个不孝子!”
她突然柔声,“父亲,你吓到我了!”
说着,佯装难过,眨巴眨巴眼睛,咬着唇看着他。
“你…还当我…”
礼云笙听着这娇柔的声音,一口气没缓过,胸腔刚窜起的怒意瞬间咽回去,末了从嗓子眼溢出一句。
“欸——”
礼槿知眯了眯眼,在两人脸上巡视,眼底蔓延着深意,“你这——”
“哥哥———”
礼槿知:!!!!
本意想坐下,结果这声娇娇柔柔的哥哥,刺得他险些一趔趄摔倒。
“二哥哥——”
“三哥哥——”
礼槿玉:!!!
礼云逸:啊啊啊啊啊!
一家子瞬间安静了!
她急忙上前挽着父亲,带着她走到上位,按着他肩头坐下,顺势给他按着肩头,嗓音恢复了一丝清脆,“父亲,你别生气了嘛!”
礼云笙身体不经意抖了抖,脸色泛起一丝急促。
礼槿知转瞬恢复神色,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笑的极其僵硬,却不知如何回应,脑中闪过一抹想法。
“那你们在此坐一会,就半炷香可好!我自会给你们答案!”
礼槿知微眯着眼,眼中划过精光,四平八稳的端坐在客位上,并没有回应她,而是扫过厅中其余礼家人。
看向上首位时,父亲急忙避开他目光,装作打量桌案。
二弟倒是坦荡,眼中全是疑惑。
三弟倒是不同了,坐在椅子上扭动不安,仿若凳子上长了刺。
礼槿澜转身走进内殿。
铜镜前朦胧不清容颜轻微晃动。
她捏着玉梳的指尖微微发颤。
近二十年的男儿装扮,早已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此时心间有迟疑,有害怕,可他们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们有权利知晓。
胭脂盒打开,玫瑰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不用想,这些东西不是她的。
执笔的手轻微颤抖。
眉黛淡描,勾勒出新月的弧度,有了几分温婉,却依旧难掩锋利。
细笔轻点花钿,淡粉如雾染透花瓣。
晕开的边缘仿若绽放的荷莲。
旋即勾出金线,冷冽而贵气,衬得眉眼更如浩瀚星辰。
用象牙蘸取蔻丹,指尖悬在唇上迟迟未落。
铜镜中映出的容颜已有七分惊心动魄。
当那胭脂轻点唇瓣时,一抹绯红如春日绽放的桃花,悄然晕染在冷峻的面容上。
窗外月色爬上雕花窗棂,为她披上了一层银纱。
广袖轻扬时,手腕间金玲轻响。
铜镜中,女子眉眼自带风情,却又英气勃发,恰似寒梅映雪。
既有女儿的温婉,又藏着浸润沙场的锋芒。
十九年的峥嵘,化作了这一刻的绕指柔。
七分与浮生境中的“礼槿澜”相似,三分自带她的魂灵浸染的自我。
“礼槿澜,这一世,我替你救下他们,你安息吧!”
这一声呢喃,似救赎,似解脱。
窗棂外刮过一阵柔风,带起一阵草木的清香拂过。
似轻柔的叹息,又似空灵的笑声。
裙摆拂过青砖,她缓步而来,踏进殿门的刹那,殿内烛火突然摇曳。
礼云笙失手握着的玉砚坠地,碎玉溅在青砖上,惊得几人鸦雀无声。
大哥的手扣紧檀木扶手中,隐隐染出红。
二哥噌的站起身,带翻了身后的檀木椅。
三哥攥着扶手,垂首不敢看她,但那颤抖的身躯,却滴落了晶莹的泪珠。
滴答滴答的落在锦纹靴面上。
十九年!
他们早已习惯那个束着冠发,持剑能安邦,执笔能定国,从容不惊的笑谈风云。
此刻眼前的人广袖垂落如流云,墨发随着步伐摇曳,
花钿在烛光下流转冷光,与相似的眉眼渐渐重叠。
礼云笙喉结剧烈滚动,眼眶里早已泛起水光遮挡了视线,
粗粝的手掌在空中虚晃两下,又重重的垂下,俯身趴在桌案上颤抖着哽咽。
“是礼家对不住你!!”
大哥一贯淡定从容的脸,此时眼眶中也蓄满了泪,上前紧紧的抱住她,声音颤了颤。
“怎么会这样…我的小四该是多难…啊……”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喊,彻底让他失控。
他好像一瞬间明白了!
祖父那些年深夜的悲戚,无声的眼泪,那是对小妹的亏欠。
是整个礼家都无法弥补的。
她本该是掌上明珠,却独自承受家族命。
从未有过一刻被家人捧在手中,满门男儿都未能扛起家族,
却让一个柔弱的小妹独自承受,这让整个礼家人如何接受。
脑中划过小妹从年幼时的反常,还有那些她诡异的秘密。
“你从小就知道了礼家的结局!!”
礼槿知不是无端猜测,入边关时,时常与四弟的书信往来,生出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仿若她知晓许多还未发生的事,结合她幼时的反常,他只当她早慧,却不曾想,是如此结果!
礼槿澜突然笑了,无声流下了泪。
整个家中,最睿智的是大哥,任何事都一点即悟!
今夜她不再隐瞒也是因为如此,大哥迟早会发现端倪。
“是,蜀云门有一至宝,破碎前,因机缘窥探了礼家结局。”
礼云笙顿时抖如筛糠,惊恐的抬起头。
脑中浮现在潮州时————
那个清晨,少年给他讲的故事,
听完后,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此刻,他再也顾不得丢人,伏案放声大哭。
礼槿澜叹气道,“那仅仅是一个梦,如今礼家众人完整的活着!”
大哥松开她,侧过脸掩住悲痛的神色,痛声道,
“新帝用我们威胁你,所以你才会接下圣旨!”
“两年时间,我助他安定天下,他放我离开。”
“他和你……你喜欢他?”
“不知,总之不一样了!”
“那你想入宫吗?”
她缓步走到大殿门口,凝望着月色,眉宇间流露着淡然。
“不想,我分的很清楚,皇权会迷惑人的眼,会让人失去原本的自我,
也会逐渐消磨掉那本就脆弱的情谊,我们之间两年足以!
他答应过我,之后不会再用你们威胁我!”
最主要的她没有说,她见证过无数皇权悲剧,她也经历过情感背叛!
“若是他反悔呢!”
“那我们之间,只剩下鱼死网破!再来一轮血洗皇城吧!”
“他和我皆清楚此结果,所以我选择相信——他!”
短暂的沉重问询,众人的眼泪没有止住,反而是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