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明三人对话声不大,可句句传出去多是要掉脑袋事情,都是老油条的他们,自然而然跟大部队拉了些距离,三百人浩浩荡荡的军队吊在百步之外。
“殿下,灵州城的灯火能看见了。”
穆容英放下书本,掀开车帘低声提醒。车内琉璃灯里的烛芯跳动,在雨幕中摇曳,映得赵翎眉间的花钿时明时灭。
三公主赵翎望着渐近的箭楼,忽然想起三年前在京城听到过此城名字,不过大多不过些琐事,并未引动京城那边多大动静。对于京城而言,甚至还嫌西北三州不够闹腾,三州官员越是越俎代庖,京城越是高兴。
要论西北军的小错,那是数不胜数,甚至就连萧擎苍屁股下的那匹老战马都背着几张南州文人参上几本的周折。大多数还是小打小闹,他们正愁没抓到什么萧擎苍真正把柄。
萧无明此行,一来是入京完婚当个质子,二来就是当个炸药桶。
所以,那北镶王世子此行定不是善茬。
雨滴在轿厢顶篷敲出密鼓,想到这里的赵翎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灵州城三位主事面容功绩。知府康文远,孔雀补子下藏着十二本账册,其中三本记着这些年明里暗里敛财的银钱流水。同知孙有德,明面上是南州文人一脉,暗地里早就跟北镶王勾搭上关系,是个十足见风使舵之人。还有那都指挥使王猛,此人对比前面两人倒还算尽职,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对灵州城的边防部署倒还算是称职,根据京城消息,康文远和孙有徳对此人早已心怀不满,弹奏的周折可不算少。
皇室与藩王,终究是水与火,就算曾经为一家,历经百年,血浓早就不于水。
赵翎心中轻声呢喃,指尖划过窗棂上水痕,画出个不完整的“王”字。
她想起父皇在乾清宫说的话:“西北三镇,镇北如刀,北镶如蛇,灵州如秤。”
此刻的灵州城,正是这杆秤的秤心,而萧无明与赵逸云的博弈,便是秤杆两端的砝码。
马车忽然颠簸,赵翎睁开眼,看见走在众人前方萧无明勒住缰绳。
“到了。”
穆容英声音不大,马车内除了还在熟睡的钟红薯,其余两女皆是抬眸。
南门之上的箭楼外,小雨已停,一缕火红残阳挂在天边。
残阳如血呐。
赵逸云负手站在城墙上,望着官道上渐渐靠近的黑漆漆的惹眼军队,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京城初见赵翎时,那女子眼中寒意。他摸了摸腰间玉佩,想起前些日子太子暴毙以及那道暗中的圣旨,看似是要王室灭一灭萧家气焰,如今却成了北镶王府的催命符。
“萧无明啊萧无明,”他低声呢喃,“你以为破了一个水阵,就能躲开西北的漩涡?真正杀招,从来不在江湖,而在这城垣之上,在这人心之中。”
说罢,他嘴角忍不住扬起,可语气却是充满无奈。
灰衣老者望着世子背影,想起二十年前那场雪夜屠杀,北镶王府的三十名死士倒在雁门关外,唯有他带着奄奄一息的世子殿下回府。都说北镶王世子足智多谋,可谁家孩童不贪玩?还不是被那深深王府给逼出来的。北镶王风流却不随处留情,府中除了出身名门的正牌夫人,数十年来只有一位小妾,加上两人本就不爱子嗣,这么多年仅有一男一女,故而王府重任就统统落在了赵逸云身上。
官道拐角处,雪中踏云的白影终于穿透雨幕。
见到那高做白马,白衣白剑的萧无明,王猛的手不自觉按上刀柄,锁子甲下的旧伤突然作痛,那是曾参与过护城关之战被蛮怒弯刀砍出的深痕。
远处,萧无明端坐在鞍上,白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肩披的月白蟒纹披风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露腰间系的那柄白剑。剑鞘以天山寒玉打磨,剑穗是西北雪蚕丝所制,随着战马步伐轻轻摇晃,竟在晚间官道中划出半透明光痕。最动人心魄的当属他的面容,眉如刀裁却不失柔和弧度,睫羽在眼睑投下蝶翼般阴影,鼻梁高挺如漠北雪岭的棱线,皮肤冷白如霜雪却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薄唇紧抿时下颌线绷成锋利的直线,偏偏左眼角下方一粒暗红泪痣,如红梅落雪,为冷峻面容添了抹惊心动魄的艳色。
好个俊美男子!
无数官员皆被惊艳,众人之首的康文远更是惊得长大嘴巴。早就听闻萧无明继承了殷雨容貌,没想到居然会如此之相像,若不是两人气质差得太多,他或许真会误认为殷雨还在世。
“卑职灵州知府康文远,率文武官员恭迎镇北王世子!”
就在他出神之际,萧无明的大部队已是缓缓驶入护城河上的吊桥,见此,康文远赶忙上前恭迎,手中的伞尖在石板上磕出声响,躬身后的孔雀补子紧贴地面,却偷眼望着萧无明那无比熟悉的面庞。
远看像,近看更像!
王猛没有弯腰,他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染血战旗。
雨水顺着脸上疤流进眼角,却舍不得眨一眨眼。
他要亲眼看看,这位年轻世子是否真如传言般,纨绔无能,还是浊里藏光,是堪当大任之主。
灵州城箭楼的飞檐上,赵逸云的锦袍被狂风灌得猎猎,他倚着城口兽首,俯视着城下官道上的萧无明。
三丈外的灯笼将他的影子投在墙面上,银线蟒纹在砖缝间游走,像极了一条随时准备噬人的毒蛇。
“镇北世子深夜入城,可是怕本世子的接风宴不够热闹?”
就在一行人要入城时,赵逸云的声音混着细微雨声落下,待见萧无明抬眸,他又是笑着继续道:“箭楼上的风,比正厅的烛火更凉些,你我同为藩王世子,不妨上来喝杯茶?”
萧无明勒住雪中踏云,仰望着城墙上的赵逸云。
城上城下,皆是世子。
萧无明嘴角微勾,语气慵懒道:“赵逸云,别忘了当年你老爹是怎么被老爷子抽马鞭的,怎么,这么多年倒是忘记当时的疼了?老的打不动就让小的来领罚,不过看你这小身板,也不够本世子抽上几鞭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