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像是铁水一样的银色液体不断进入艾泽体内,像是银光的彩带在他身体里涌动,流经之处是各类血管、器官,最后是心脏,然后再流回身体各处。每一次循环,他胸腔的起伏程度就更为夸张,心脏跳动的速度也到达了恐怖的二百三十。
艾泽早已醒了,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洁白、一尘不染的房间,静躺在一张床上,四肢被人捆绑,身体被连接上各式紧密的仪器。
是被卖给骨贩了吗?他一开始这么想着,可在三秒后,他会发现这甚至于是一种奢求。
铁水每流过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时,他就感觉像是被无数蚁虫噬咬神经。痛,深入骨髓的痛,铁水像是滚烫的岩浆一样在他体内翻腾,灼烧着他跳动的器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他拼了命的挣扎,用力将头撞向床板。他想死,这是唯一一次,他痛得想死。
没有语言能够形容这种疼痛,像是活生生被折断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他的大脑没办法减轻这种疼痛的传播,在铁水的作用下,他的大脑更为清晰的感受着疼痛撕扯着他的血肉。
房间的单向玻璃外是一群冷漠的看客,病床上撕心裂肺的哀嚎少年仿佛是透明,他们眼中更多只是仪器浮动的数字。其实他们也不想少年死去,但与其说是怜悯,倒不如说他们在期待,他们更期待的是少年能够在这场考验中活下来后的变化。
艾泽身体里的银灰鎏光慢慢黯淡,像是与他的身体融为一起,仪器上的数字渐渐稳定下来,很显然,他撑过了。
随之,房门打开,四个全副武装,士兵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在离艾泽四米的地方停下,神情凝重,如临大敌。两名士兵各退一步,身体变化出数十个枪口,直指艾泽,一人双臂鎏光涌现,两把削铁如泥的螳螂臂昂扬,最后一人的手被改造成了连形机体,十根触手精准锁住艾泽的关节处,缓缓将他举起。
这全程都是在艾泽的注视下完成的,可他没有任何反应,如同一具尸体。他的嘴巴大张着,可却没有任何声音,在那双绝望、涣散的瞳孔中不难看出,那股断骨般的疼痛仍在折磨着他。
他被粗暴的丢进泥土地上,湿漉漉的风带着植被清新气味的风涌进他的鼻腔,周边是各种动物清脆的叫声:猿猴的吼叫,鸟禽的挽歌,雄狮的咆哮……可这里并不是丛林,这仍是一间房间,只是房间已经被打造成原始风情的热带雨林。
冷,好冷……艾泽浑身颤抖,无助地蜷缩成一团,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周遭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泥土、露水,从层层榕树树叶中透过的暗沉的绿光,而这一切又是那么熟悉,就好像这些东西早已刻进他的基因里,他生自这里,长自这里,死在这里。
荆棘丛生的灌木丛后走出一只灰狼,幽暗的瞳孔射出了贪婪的红光,显然是饿了许久。它一眼就发现了缩成一团,颤抖不停的艾泽,他身上冒出的热气不亚于是美食氤氲的香味。
它的气息顿时收敛,身形有意隐藏在天然的庇护中,它是大自然的捕手,没有太多试错机会,一次失手换来的就是饿肚子或是殒命,因此它需要万分谨慎。
它出击了,猛扑上去,口腔带有血腥味的热气喷在艾泽脆弱的皮肤上,可它又立马收了回去,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中踱步试探,不过它的猎物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的颤抖。两个呼吸后,它像只箭又窜了出去,这一次不是试探,而是进攻!
灰狼的尖牙咬住艾泽的小腿,拼命撕扯、拖拽。它饿极了,在它从黑暗的牢笼里放出时它已经饿了足足两天,尽管一次的试探并不足以排除所有危险,可它已经等不及享用这顿大餐了。
咻的一下,悲鸣的狼嚎响起,艾泽锁住了灰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块几乎要被咬下来的小腿肉并不出自于他。他将灰狼死死压在身下,没有技巧,纯粹的力量胜利,不得不说,人类在无伤通关失败后,所使用的手段只会是残忍的暴力美学。
饿,太饿了……他的脑袋里一直有着这个声音,那股铁水几乎吸干了他体内的生命源质,因而,在感受到猎物送上门时,是身体本能产生的反应让他锁住灰狼的脖子。
杀掉它的方式不算优雅,艾泽用牙齿活生生在它的脖子咬出两个口子,贪婪地吮吸这股滚烫、发腥的血液,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在那双饥渴的目光中,他才是最原始的捕食者。
……
夜晚十点的寒风萧瑟冷清,像是风刃刮在行人的脸上。穹顶的保护并不能完全抵御战争后的气温骤降。
远远望去,江边的栏杆上靠着一个孤单的身影。林思言哈出一大口有形状的热气,好让自己冻红的双手稍微暖和一点。她已经在江边等了两个小时,可兴奋的脸蛋却一点也不见变化——今天她不仅把欠的钱还清了,并且还存够一小笔钱请艾泽吃饭,所以她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失落。
她的面前走过一对热恋的情侣,看上去第一次谈恋爱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递给女孩一大捧玫瑰花,女孩淡笑地接过,挽着男孩的手不自觉又收紧几分。她的手上也有一朵玫瑰花,她曾听说过,男孩只有在死的时候才能收获他人生中的第一朵鲜花。她觉得这个说话是不可理喻的,爱情的双方应该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力,没有谁应该一昧的索取或是付出。
看着手中的玫瑰,她想着:或许今天会和他表白吧。
只是她手上的玫瑰,此刻已有凋零的迹象。
……
榕树后又窜出两只饿狼,它们的凶光在艾泽身上上下打量,眼中有几分忌惮。这少年啃食它们同伴的样子异常恐怖,大口大口啃着血肉,浑身染血。
忽然的,他像是感受了什么似的,警戒地抬头四望,嘴角还往下滴着血。在那两双饥饿的凶光中,他身体本能的产生了不安,他的嘴里吐出晦涩、浑浊的字音,就像是动物威慑敌人。
玻璃窗外的看客眼中闪出激动,他们看到了少年的手臂变得皮开肉绽,血肉像是有生命的蠕动,一排骨刺缓缓长了出来,可片刻,看客们的眼中又浮现出失望,少年的变化就像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艾泽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机械运动似的把手伸出死狼嘴里,咔嚓一声,他扯出一根折断的骨头,缓缓站起身,浑身杀气腾腾。
她拿着玫瑰花,忽然有点失落,她想,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但林思言乐观的性格很快就将失落一驱而散。她向着家走去,有时候她也有些自私的认为那是她和艾泽的家。也许他早已经在家准备好了惊喜。她傻笑的想着,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因为她爱着他,而爱是可以包容的。
他拿着骨刀,忽然有点兴奋。他想,用这把骨刀应该可以把这两条狼开膛破肚。他的脑袋还有另外一个声音,那是两个字,好像是复仇。复仇什么?被狼咬吗?被人丢到这个地方吗?他神情麻木的想着,可无所谓,他要复仇,而复仇需要他活下去。
看客们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凶残的血腥杀戮可以在任何一个违法的幻景中体验,他们要看的远远不是这些。
“药师,很难想象你拿着莫兰德高昂的实验经费只培养了一只狗咬狗的怪物。”一位戴着眼镜、斯文优雅的男人开口,没有度数的镜片后射出蔑视的光。
身后一位上了年纪,穿着白大褂,看上去知识渊博的男人战战兢兢,连接艾泽的仪器上的数字变化与他预期的一样,可为什么没有发生其他预想中的变化,他没办法解释,不过他也不需要解释什么,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失败了,无需解释。
“我想,你年纪大了,这个领域已经不适合你了,是时候退休了。”另一人摇摇头。
“什么?”药师大惊,脸顿时扬了起来,身份上的差距让他在急躁中仍需要极力压制自己,“不行,这个项目一直是我在跟,现在已有突破性的进展,你们没看到他的变化吗?他……”
“药师,你对莫兰德的帮助我们一直有所目睹,例如花了几千万培育出了一只狗咬狗的怪物是吧?”戴眼镜的男人嗤笑一声,“你的研究成果储存在了数据库中,我想,算力应该能够分析出你失败的原因。”
“你……”药师说不出一句话,一切解释都是苍白无力。
众看客走了,戴眼镜的男人则径直走进丛林房间,掏出手枪瞄准艾泽,艾泽也感觉到了危险,呲牙抬起头,嘴里仍是低吼着晦涩、浑浊的字节。
没有任何同情,枪响过后,艾泽向后倒去。
“但愿这么多尸体不会把管道塞住。”
清理尸体的只有那个装备了连形机体的人,他把艾泽装进裹尸袋里,确保这个巷民的脏血不会把洁白的地板弄脏,才提上这个裹尸袋离开。
坐上电梯,男人直达十楼,墙壁上有些生锈的告示牌上写着几个字:污染物处理中心。
智能灯同步亮起,这里只有一条狭长的走廊,显然阴森恐怖。男人推开第二间房门,里面没有什么高端仪器,只有几十根错综的水管以及压力表等检测设备。其中一个铁板门缓缓打开,向里望去,只有一片幽暗,还传来水流湍急的哗哗声。
这里虽然打着污染物处理中心之名,但相较于这种费时费钱的方法,他们处理污染物的方法则更加暴力,那就是通过管道直接排向死巷,反正那群巷民也会抢着提取污染物中的金属元素,有人还因此富甲一方,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没有多余情感,男人就像是丢垃圾一样把裹尸袋丢进了昏暗的深渊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