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灯盏里摇曳,将裴砚之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程晚意跪坐在床榻边,看着汤药蒸腾的热气模糊他紧闭的眉眼。方才在破庙受的伤远比想象中严重,三支淬毒箭矢中的两支虽被他堪堪避开要害,可贯穿左肩的那一箭,此刻正让他陷入高热昏迷。
“水……”沙哑的呓语突然从喉间溢出。程晚意慌忙扶起他,用汤匙将汤药缓缓送入他口中。裴砚之无意识地吞咽着,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疤痕在高热下泛着不正常的嫣红。读心术小心翼翼探入,却只触到一片混沌的黑暗,唯有零星的画面如破碎的镜面般闪过:燃烧的村庄、锁链束缚的少年、还有一柄刻着“裴”字的断刀。
“别怕,我在。”她轻声安慰,指尖不自觉拂过他眉间的褶皱。记忆突然翻涌至街头遇袭那日,他将自己护在身后时的决然,以及此刻昏迷中仍下意识握紧她手腕的力道。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程晚意望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心底某处最柔软的角落被悄然触动。
子夜时分,裴砚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程晚意刚要唤人,却见他猛地坐起,双眼通红如困兽,长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滚!都给我滚!”他挥剑劈向虚空,剑锋险险擦过程晚意耳畔。
“裴砚之!是我!”她抓住他持剑的手,却被狠狠甩开。读心术在混乱中捕捉到铺天盖地的恐惧:“不要!父亲!母亲!”程晚意这才惊觉,他此刻深陷噩梦无法自拔。
“看着我!”她咬牙扑上去,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脖颈,任他挣扎时指甲在背上抓出五道血痕。“是我,程晚意!你在裴府,你安全了!”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肩头,裴砚之的动作渐渐迟缓,长剑“当啷”坠地,整个人瘫软在她怀中。
“别离开我……”呢喃如幼兽呜咽,程晚意浑身一震。怀中的男人此刻再无往日的冷硬,滚烫的呼吸喷在颈间,颤抖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衣襟,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读心术突然穿透迷雾,一段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二岁的裴砚之蜷缩在暗巷里,怀里护着断气的母亲。马蹄声由远及近,黑衣骑士高举刻着“裴”字的战旗,为首之人面罩下的眼睛与他如出一辙——那是他从未谋面的父亲,裴家军主帅。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冰冷的铁链与“孽子”的辱骂。
“父亲说我母亲是惑乱军心的妖女……”昏迷中的呓语断断续续,程晚意感觉后背早已被泪水浸透。画面继续流转: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少年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每日承受着非人的折磨;某个月圆之夜,他咬断看守喉咙,夺剑出逃时反手将断刀刺进自己左肩,只为毁掉裴家烙印。
“后来呢?”程晚意轻声追问,明知对方听不见。记忆画面骤然剧烈晃动,她“看”到一间挂满刑具的密室,太子萧景墨亲手为伤痕累累的少年戴上玄铁面具:“从今日起,你是我的暗卫,裴砚之。”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裴砚之猛地睁开眼睛。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瞳孔中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呼吸却渐渐平稳。“你……”他沙哑开口,目光扫过程晚意肩头的湿痕与背上的抓痕,喉结剧烈滚动。
“我知道了。”程晚意打断他,将温热的汤药重新递到他唇边,“你的过去,你的恨,你的怕,我都知道了。”裴砚之握汤匙的手突然颤抖,滚烫的药汁洒在床榻上,洇出深色痕迹。读心术传来他几乎崩溃的念头:“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因为你也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程晚意握住他的手,声音轻却坚定,“柴房里满身血污的我,被程婉柔欺辱时的我,还有在街头被追杀时害怕得发抖的我。”她对上他躲闪的目光,“我们都不是完人,所以才要互相支撑。”
裴砚之猛地别过脸,疤痕在烛火下扭曲。程晚意却不依不饶地扳过他的脸,读心术清晰传来他擂鼓般的心跳。“别再一个人扛着了,好吗?”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他最后的防线,裴砚之突然用力将她拽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
“对不起……”滚烫的泪珠砸在她发顶,程晚意从未想过这个如钢铁般的男人会流泪,“那天在街头,我明明说过要保护你,却……”他的声音哽咽,“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伤痛,可当看到箭矢飞向你时,我才知道……”
“知道什么?”程晚意仰头,发现他耳尖通红。裴砚之喉结滚动,许久才闷声开口:“知道我不能失去你。”这句话惊得程晚意心跳漏了一拍,读心术传来他如擂鼓般的心声,还有某个被反复压抑的念头:“早该告诉你的……从第一次在柴房见到你就该说……”
窗外雨势渐小,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裴砚之靠在床头,任由程晚意重新为他换药包扎。当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左肩那道狰狞的旧疤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这是逃离裴家时留下的。”他罕见地主动解释,“断刀刺进去的瞬间,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做任人宰割的傀儡。”
“所以你才会选择太子?”程晚意问。裴砚之沉默良久,疤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萧景墨承诺给我复仇的机会,可后来我才明白,权力的游戏里没有永远的盟友。”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有些东西比复仇更重要。”
这句话让程晚意呼吸一滞。她想起破庙中他为自己挡箭的决绝,想起街头遇袭时他如天神般的身影,还有此刻眼中从未有过的温柔。读心术再次探入,这次没有迷雾,只有一片赤诚:“我想护着你,无关交易,无关阴谋,只因为是你。”
“裴砚之,”她轻声说,“以后换我来守护你,好不好?”男人的瞳孔猛地收缩,下一秒,他倾身向前,滚烫的唇落在她额头。这个吻轻如羽毛,却让程晚意红了眼眶。窗外,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为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柔光。而在这寂静的晨光中,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