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如泼墨般浸染着沛郡王府的朱漆大门,铜钉在暮光中泛着森冷的光泽,仿佛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屠杀。窦泰勒住战马,铁甲在夕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他身后一千精锐铁骑列阵而立,马蹄踏碎青石板上堆积的枯叶,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将军,探子来报,元欣等人正在府内议事。\"副将王琰压低声音禀报,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府中护卫不足百人,多是些老弱残兵。\"
窦泰缓缓摘下铁盔,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方脸。他眯起眼睛望向王府高墙,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元欣这个老顽固,到死都不肯低头。\"说着突然暴喝一声:\"来人!把府邸给我围死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铁骑应声而动,如潮水般分散开来。弓箭手迅速占据制高点,弓弦拉满的咯吱声此起彼伏。窦泰翻身下马,铁靴踏地时溅起一蓬尘土。他抽出腰间佩刀,刀身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府中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我要让全齐州都知道,违抗陛下的下场!\"
此时的王府内,烛火摇曳的正厅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沛郡王元欣拄着先帝御赐的龙纹宝剑立于中央,这位年过五旬的老王爷须发皆白,皱纹里刻满风霜,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十几位大臣环立四周,有人不停擦拭额头的冷汗,有人死死攥着衣角,却无一人提出逃走。
\"王爷!大事不好!\"管家赵安跌跌撞撞冲进来,官帽歪斜,脸上带着一道血痕,\"窦泰带着重兵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东侧门已经被撞开了!\"
厅内顿时一片骚动。年轻的崔景茂\"唰\"地抽出佩剑,剑尖却在不住颤抖:\"王、王爷,我们杀出去吧!\"
元欣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剑鞘上的龙纹:\"诸位同僚,老夫连累你们了。\"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元颢引狼入室,篡夺国家基业,老夫宁可站着死,也绝不向这等乱臣贼子屈膝。\"
\"王爷说哪里话!\"年迈的崔光韶颤巍巍上前一步,\"老臣活到这把年纪,早就看淡生死。只是...\"他望向厅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府中那些无辜的仆役...\"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西厢房方向火光冲天,几个侍女抱着孩童仓皇逃窜,却被追上的骑兵一刀劈倒。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从母亲尸体下爬出,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利箭钉在了廊柱上。
\"畜生!\"崔景茂目眦欲裂,就要冲出去拼命,被元欣一把拽住。
老王爷的手像铁钳般有力:\"冷静!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他转向众人,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诸位可愿随老夫做最后一搏?\"
\"誓死追随王爷!\"众人齐声应和,声音在喊杀声中显得格外悲壮。
突然,正厅的大门被重重撞开。窦泰踏着血泊大步走入,铁甲上沾满碎肉和血迹,手中钢刀还在滴血。他身后跟着二十余名亲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狰狞的杀气。
\"沛郡王,别来无恙啊。\"窦泰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陛下念在宗室情分,特意让我来送您一程。\"
元欣将宝剑缓缓出鞘,剑锋在火光中泛着寒光:\"窦泰,你这条元颢的恶犬!大魏待你不薄,你竟助纣为虐!\"
\"老东西找死!\"窦泰勃然大怒,挥刀直取元欣面门。老王爷举剑相迎,两刃相撞迸出一串火花。年过五旬的元欣竟与正值壮年的窦泰连过三招,第四招时突然变招,剑锋擦着窦泰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啊!\"窦泰吃痛后退,摸到脸上鲜血后更是暴跳如雷,\"给我杀!一个不留!\"
亲兵们如狼似虎地扑向众大臣。崔光韶老人被一刀穿腹,却死死抱住凶手的手臂;崔景茂连斩两人后,被长矛从后背刺穿;赵安管家抄起烛台砸碎了一个士兵的天灵盖,随即被乱刀分尸。
元欣且战且退,突然一个踉跄撞在柱子上。窦泰瞅准机会,钢刀狠狠捅入老王爷腹部。\"这一刀,是替陛下赏你的!\"他狞笑着转动刀柄。
元欣喷出一口鲜血,却突然大笑起来,染血的胡须剧烈抖动:\"哈...哈哈...元颢...背叛祖宗...引狼入室…必不得好死...\"他猛地抓住窦泰持刀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将宝剑刺入对方肩膀,\"你...也一样...\"
\"老匹夫!\"窦泰痛吼一声,疯狂地连捅数刀,直到元欣气绝倒地仍不解恨,又狠狠剁下其首级。鲜血溅满他狰狞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宛如恶鬼。
当最后一个抵抗者倒下时,王府已沦为修罗场。窦泰拖着受伤的肩膀走到院中,看着士兵们将一具具尸体拖出来排列。副将王琰脸色苍白地走来:\"将军,共斩首一百七十八级,包括三十余名妇孺...\"
\"都挂到城门上去。\"窦泰喘着粗气打断他,\"特别是元欣的脑袋,给我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他望向被火光染红的夜空,冷笑道:\"让全城的人都看清楚,这就是与陛下作对的下场!\"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偏院传来。窦泰皱眉望去,见两名士兵拖着一个怀抱婴儿的侍女走来。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怀中的婴孩裹着锦绣襁褓,正哇哇大哭。
\"将军,这是元欣的孙儿,刚满月...\"士兵迟疑道。
窦泰面无表情地走近,沾血的手捏起婴儿稚嫩的脸蛋看了看,突然一把夺过,在侍女凄厉的哭喊声中,将婴儿高高举起——
\"不!!\"侍女扑上来想抢,被亲兵一刀砍倒。
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窦泰将小小的尸体随手扔进燃烧的偏殿,火光映红了他冷酷的眼睛:\"我说过,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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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野火般蔓延。三日后,洛阳城内风声鹤唳。
\"听说了吗?沛郡王全家老小,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茶楼角落里,一个商贾打扮的男子压低声音道。
对面的人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慎言!隔墙有耳。\"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才继续,\"据说各地州郡的官员都吓破了胆,连奏折都不敢写了。\"
商贾叹了口气:\"这世道...元颢如此残暴,只怕...\"
\"嘘——\"同伴突然打断他,因为一队巡逻士兵正从楼下经过。两人立刻装作普通茶客,直到士兵走远才敢继续交谈。
与此同时,兖州城内,宇文泰正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这位二十四岁的刺史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沉稳。窗外冬雨淅沥,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主公。\"门被轻轻推开,心腹幕僚卢辩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密信,\"洛阳最新消息。\"
宇文泰接过信迅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看完后,他将信放在烛火上烧毁,灰烬飘落在砚台中。
\"元颢这是自掘坟墓。\"宇文泰沉声道,声音里压抑着愤怒,\"窦泰屠杀沛郡王府,各地官员必定离心离德。\"
卢辩点头,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正是我们联络各州郡的大好时机。下官已按主公吩咐,暗中派人接触了几位对元颢不满的官员。\"
宇文泰走到窗前,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墙轮廓:\"要快,但要谨慎。元颢现在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大开杀戒。\"
\"下官明白。\"卢辩拱手,\"洛州长史司马子如与下官有旧,此人素有智计,因尔朱兆北逃,被逼无奈投降元颢。若能争取到他...\"
宇文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司马子如?若能得他相助,我们在洛阳就有了耳目。\"他沉思片刻,\"你亲自走一趟,务必小心。\"
三日后,乔装成药材商人的卢辩进入洛阳城。城门处悬挂的十几颗人头已经腐烂,引来成群的乌鸦,守城士兵却视若无睹。卢辩强忍不适,低头快步走过。
当晚,在卢辩府邸的密室中,两位故友相见。司马子如年约四十,面容清瘦,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多日未得好眠。
\"卢辩,你可知现在洛阳是什么情形?\"司马子如亲自为苏绰斟茶,手却微微发抖,\"每日都有官员无故失踪,元颢连自己的亲信都开始猜忌。\"
卢辩接过茶盏却不饮用,只是轻抚杯沿:\"所以我才冒险前来。遵业兄,天下苦元颢久矣,宇文兖州有意联合志士,共谋大业。\"
司马子如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宇文泰...他有多少把握?元颢虽失人心,但手握重兵,又有窦泰、丘大千这等悍将...\"
\"正因窦泰、丘大千残暴,各州郡官员才更加离心。\"苏绰压低声音,\"遵业兄在司州素有威望,若能暗中联络...\"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变色。司马子如迅速吹灭蜡烛,示意卢辩躲到屏风后。
\"大人!窦将军派人来府,说要搜查逃犯!\"管家在门外慌张禀报。
司马子如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请他们稍候,本官更衣后便去。\"
脚步声远去后,卢辩从暗处走出:\"我需立刻离开。\"
司马子如快速写下一份名单塞给苏绰:\"这些都是可信之人。三日后,城南老槐树下会有人接应你出城。\"他紧紧握住卢辩的手,\"告诉宇文泰,司州愿为内应。\"
卢辩重重点头,随即从后窗翻出,消失在夜色中。
司马子如整理衣冠,强压下心中忐忑走向前厅。那里,窦泰的副将正不耐烦地踱步,身后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司马长史好大的架子,让本将等了这么久!\"副将阴阳怪气地道。
司马子如拱手赔笑:\"将军恕罪,下官年老体衰,更衣慢了些。不知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副将冷哼一声:\"有人举报你府中藏匿叛党!给我搜!\"
士兵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入内院。司马子如站在一旁,面色如常,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他在心中默念:宇文泰,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