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青州,寒风卷着枯叶在城墙上盘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贺拔岳站在城楼上,目光远眺西方,那里是金墉城的方向。他身披铁甲,腰悬长剑,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丝忧虑。
\"报——\"一名斥候疾奔上城楼,单膝跪地,\"将军,可朱浑将军率部归来,已至城外三里!\"
贺拔岳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可朱浑元是随兄长贺拔胜出征的副将,如今独自率军返回,绝非吉兆。他沉声道:\"开城门,迎他们入城。\"
当可朱浑元踏入议事厅时,贺拔岳已端坐主位。可朱浑元铠甲残破,脸上满是血污与尘土,身后跟着的几名亲兵也都伤痕累累。他一见贺拔岳,便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末将无能,未能保护好贺拔大将军!金墉城...金墉城失守了!大将军他...他...\"可朱浑元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议事厅内瞬间安静得可怕。贺拔岳的手指在案几上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入坚硬的木料中。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用铁锤重重击打他的胸口。兄长...死了?
\"详细说来。\"贺拔岳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可朱浑元抬起头,眼中含泪:\"陈庆之率五千白袍军突袭金墉,我军虽奋勇抵抗,但敌军人虽少却个个精锐。贺拔大将军亲自上阵杀敌,连斩敌将数人,最后...最后被陈庆之亲率精锐围攻,力竭而亡...\"
贺拔岳闭上眼睛。他仿佛看见兄长身陷重围,白袍染血却仍挥剑奋战的场景。那个从小教他骑马射箭,战场上总是挡在他前面的兄长,就这样永远离他而去了?
\"你们是如何突围的?\"贺拔岳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上了一丝沙哑。
\"大将军临终前命我率骑兵突围,说要我...要我告诉将军,切莫冲动,务必守住青州基业...\"可朱浑元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玉佩,\"这是大将军让我交给您的。\"
贺拔岳接过玉佩,那是他们兄弟幼时父亲所赠,一人一块。玉佩上还残留着兄长的血迹,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未散去。他的心脏剧烈收缩,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但他只是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贺拔岳淡淡道。
可朱浑元愕然抬头:\"将军,我们难道不为大将军报仇吗?陈庆之那厮...\"
\"我说,下去休息。\"贺拔岳的声音突然冷如寒冰,可朱浑元不敢再多言,低头退下。
待众人退出议事厅,贺拔岳才松开紧握的拳头,玉佩的棱角已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他缓缓展开手掌,凝视着那块染血的玉佩,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一拳砸在案几上,木屑飞溅。
\"兄长...\"他低吼着,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滚落在冰冷的铠甲上。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兄长时,两人在廊下对饮,自己不该劝兄长去金墉啊,是自己害死了二哥啊……
门外传来脚步声,贺拔岳迅速擦去泪水,恢复了那副冷峻的面容。进来的是他的心腹将领若干惠和达奚武。
\"将军...\"若干惠欲言又止。
贺拔岳抬手制止了他:\"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陈庆之如今势如破竹,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此时出兵复仇无异于以卵击石。\"
达奚武愤然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吗?贺拔大将军的仇...\"
\"当然不会算了!\"贺拔岳猛地站起,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但很快又压制下去,\"正因兄长之仇不共戴天,我们更要谨慎行事。传令下去,全军加紧操练,加固城防,同时派出斥候密切关注陈庆之动向。\"
若干惠若有所思:\"将军是想...\"
\"等待时机。\"贺拔岳望向西方,目光如刀,\"陈庆之再强,也终有破绽。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露出破绽时,一击致命!\"
接下来的日子,贺拔岳比以往更加勤勉。天未亮就巡视军营,深夜仍在研读兵书。他亲自督导士兵操练,对每一个细节都严格要求。只有最亲近的侍卫知道,将军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饮酒,对着那块染血的玉佩自言自语。
一个月后的初冬清晨,贺拔岳正在校场检阅新编练的骑兵,一名传令兵慌慌张张跑来:\"将军,齐州急报!\"
贺拔岳展开军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军报上说,伪帝元颢派窦泰率兵突袭齐州,将元欣一家满门抄斩,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未放过。
\"混账!\"贺拔岳怒不可遏,一把将军报撕得粉碎。元欣是他在齐州的盟友,更是元魏宗室中少数还忠于朝廷的人。元颢此举,分明是在向他挑衅!
诸将闻讯赶来,个个义愤填膺。达奚武怒道:\"元颢这狗贼,真当我等好欺吗?将军,出兵吧!\"
\"是啊将军,再忍下去,他们还以为我们怕了!\"众将纷纷附和。
贺拔岳站在校场高台上,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将士们。他想起兄长的临终嘱托,想起这一个月来强忍的痛苦与屈辱。突然,他笑了,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诸位说得对,是时候让元颢和陈庆之知道,我贺拔岳不是好惹的。\"他缓缓抽出佩剑,剑锋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寒光,\"但不是直接与他们硬碰硬。\"
若干惠疑惑道:\"将军的意思是...\"
贺拔岳剑指东南:\"陈庆之之所以能横扫中原,全靠梁国的粮草补给。若我们拿下这两地,断其粮道,他的白袍军再精锐,也会变成饿殍之师!\"
众将闻言,眼睛一亮。达奚武兴奋道:\"妙计!光州、徐州守军薄弱,我们可轻松拿下。届时陈庆之必回师救援,我们以逸待劳...\"
\"正是如此。\"贺拔岳点头,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传令全军,十日后出兵,一举拿下整个青、徐,(指现在的山东、安徽一带)这一次,我要让元颢和陈庆之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当夜,贺拔岳独自在帐中擦拭铠甲。他将兄长的玉佩郑重地系在胸前,轻声道:\"兄长,再等等,很快我就能为你报仇了。\"
帐外,北风呼啸,仿佛万千冤魂的哭嚎。贺拔岳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山东,而这一次,他将成为风暴的中心。
十日后,青州城外,大军集结完毕。贺拔岳一身戎装,立于高台之上。他举起酒碗,将酒洒在地上:\"这一碗,敬我兄长贺拔胜,敬元欣大人,敬所有死在陈庆之和元颢手中的英魂!\"
台下万千将士齐声呼应,声震四野。贺拔岳拔出长剑,直指苍穹:\"今日起兵,不破敌寇,誓不还师!\"
\"不破敌寇,誓不还师!\"怒吼声响彻云霄,连天上的乌云都被震散了几分。贺拔岳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无退路。要么复仇成功,要么战死沙场,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大军开拔,铁骑踏起的烟尘遮蔽了半边天空。贺拔岳回首望了一眼青州城,那里有他多年的基业,有兄长留下的嘱托,更有无数将士的家眷。他在心中默默立誓:此去若不能凯旋,便马革裹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