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乌云遮蔽了星月。
心情郁结、喝得醉醺醺的凌云彻,摇摇晃晃地走在通往冷宫方向的僻静宫道上。
酒意上头,腹部的旧伤和心头的憋屈让他步履蹒跚,口中含糊地咒骂着什么。
忽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他还未及反应,一个粗糙的麻袋便兜头罩下,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紧接着,雨点般的拳脚便从四面八方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头上、背上。
“呃啊——!”
凌云彻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试图挣扎,却被那麻袋束缚着行动,又兼酒醉无力,只能像个破沙包一样在地上翻滚。
“谁?!你们……是谁?!我、我不认识你们!放……放开我!”
他含糊地嘶喊着,疼痛和恐惧让他语无伦次,“凭什么……打我?!我要……要去告……告你们!找管事的!啊——!”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而狠戾的拳脚相加。一下,又一下,落在实处,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剧痛让他逐渐清醒,也让他意识到求饶或许更有用。
“错了……我错了……疼……别打了……求求你们……饶了我……”他蜷缩着身体,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和血沫。
然而,殴打并未停止。
那几个人显然训练有素,专挑疼却不致命的地方下手,让他受尽皮肉之苦。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凌云彻以为自己快要痛晕过去的时候,身上的拳脚终于停了。
他喘着粗气,心中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以为折磨结束了。
然而——
“喀啦!”
一声沉闷而恐怖的、仿佛木头断裂般的脆响,伴随着一阵难以言喻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从他左腿膝盖处炸开!
“啊——!!!”
那已经不是人能发出的惨叫,凄厉得仿佛野兽濒死,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凌云彻痛得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自己的腿骨似乎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敲碎了!
一下并未结束。
紧接着,又是重重的一下!精准地砸在同一个位置!
“呃啊啊——!”
第三下!
第四下!
第五下!
每一下都伴随着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和凌云彻非人的惨嚎。
但是这里是冷宫,这种痛呼无人管。
他起初还能痛呼,到后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倒气声,牙齿将嘴唇咬得稀烂,满口都是铁锈般的血腥味。极致的疼痛过后,是一种诡异的、冰冷的麻木感,从碎裂的膝盖蔓延开来。
他终于承受不住,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意识,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围着凌云彻的几个蒙面黑影这才停了手。
其中一人用脚尖踢了踢凌云彻软绵绵的左腿,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晕了。”那人声音粗哑。
“啧,就这怂包软蛋,浑身没二两骨头,也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咱们弟妹?”另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哈哈,只能说咱们弟妹那只‘天鹅’实在太招眼了,美得不像话。还是傅恒这小子有福气啊!”
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正是傅恒:“今天劳烦二位哥哥替我出这口恶气了。改日,小弟在‘八珍楼’摆一桌,咱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那轻佻声音立刻接道:“傅恒兄弟大气!哥哥们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再有这种不开眼、需要‘松松筋骨’的,尽管开口,兄弟我手黑着呢,还没怕过谁。”
另一个声音笑骂:“海兰察,你就吹吧你!上次……”
几个黑影低声笑骂着,将手中的木棍随意扔在昏迷的凌云彻身边,也不管这狼藉的现场,勾肩搭背,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有零碎的笑语随风飘散。
宫道重归死寂。
只剩下一个罩着麻袋、双腿以诡异角度扭曲、昏迷不醒的身影,和一地凌乱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暴行。
远处,隐约传来打更太监悠长而模糊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凌云彻是被活活冻醒的,更深露重,青石板地面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裳,沁入骨髓。
但比起寒冷,更让他瞬间清醒的是左腿传来的、如同被千万根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搅动的剧痛。
那痛楚如此尖锐清晰,瞬间击碎了残留的醉意和麻木。
他试图动弹,却发现左腿完全不听使唤,以一种绝不可能属于健康肢体的、古怪扭曲的角度瘫在地上。
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尝试,就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必须求救,他的腿……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和剧痛。
凌云彻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摸索到罩头的麻袋边缘,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将麻袋扯开。
冰冷的空气涌入,他贪婪地吸了一口,却被灰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震得断腿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几乎再次晕厥。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确认自己腿上的惨状,那扭曲的角度和深入骨髓的剧痛已经说明了一切。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咬着牙,用双臂死死撑起剧痛颤抖的上半身,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宫墙的阴影处挪动。
每挪动一寸,都像是用钝刀子割肉。
断骨处随着拖动传来可怕的摩擦感和碎裂般的刺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早已被咬烂的下唇再次渗出鲜血,混合着唾液和尘土,滴落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他才终于挪到了宫墙根下。
冰凉的墙壁触手可及,他心中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可以靠着墙,试着站起来,哪怕只是单腿……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用腿和双臂配合,将自己支撑起来。
然而,哪怕只是稍稍用力,那股锥心刺骨、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便猛地爆发开来!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他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再次重重地跌回地面,摔在尘土里。
这一下撞击,让他几乎彻底晕过去,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那无法站立、只能像虫豸一样在地上蠕动的绝望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更加黑暗、轮廓模糊的建筑——那是冷宫的方向。
他不再尝试站立,而是俯下身,用双臂肘部一点点地向前爬行。
十指死死抠住地面砖石的缝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动着完全失去知觉、形同累赘的双腿,开始向前爬行蠕动。
他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双臂交替前伸,指甲在与地面的摩擦中很快翻裂、渗血,留下十道模糊的暗红色拖痕。
而他的双腿,就那样软塌塌地拖在身后,随着身体的移动而无力地晃动、摩擦,在地上拖出两条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血痕和污迹——
那是伤口渗出的血、泥土混杂而成的轨迹。
时间失去了意义。
每一寸的前进,都需要付出巨大的痛苦和意志力。
手掌的皮肉早已磨破,火辣辣地疼,但与双腿那深入骨髓、仿佛永无止境的剧痛相比,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有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之际,前方不远处,熟悉的、破败的冷宫轮廓,终于在模糊的视线中隐约显现。
到了……快到……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剂强心针,让他即将熄灭的求生之火猛地又蹿起一点火星。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模糊的轮廓,再次伸出血肉模糊的手……
然而,身体的极限终究到了。
眼前猛地一黑,所有力气瞬间抽离,他再也支撑不住,脑袋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冷宫方向惊慌失措地朝着自己这边飞奔而来,嘴里还焦急地喊着什么。
是……赵九霄……
这个念头闪过,随即,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