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到了长春宫,依旧没让李玉进去伺候,只让他在殿外候着。
李玉心中惴惴,竖起耳朵,却只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皇帝与皇后说话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女子清泠的应答,并非皇后,想必就是那位魏司正了。
让他心头一沉的是,里面非但没有传来预想中的斥责或问罪之声,反而时不时能听到皇上几声颇为愉悦的低笑。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气氛似乎颇为和乐。
李玉站在廊下,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皇上这态度……难道非但不怪罪,反而还……挺欣赏那魏嬿婉的做派?
那陆常在岂不是白挨打了?
这魏司正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了。
正想着,长春宫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玉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寿康宫太后身边最得脸的大嬷嬷,福珈。
福珈穿着一身深褐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通身上下透着在沉稳的感觉。
她迈步进了长春宫院子,目光一扫,便看到了站在正殿外廊下的李玉。
“李公公。”福珈走上前。
李玉连忙躬身行礼,毕竟这是太后身边的人:“福珈姑姑安。您怎么来了?”
“太后娘娘听闻了些事情,命老奴过来看看。”福珈目光扫向紧闭的殿门,“皇上在里面?”
“是,皇上正在里头,和皇后娘娘说话。”李玉答道,心中却是暗喜。太后来过问,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看皇上还敢不敢一味袒护!
福珈点了点头,又问:“那位魏司正,可在里面?”
李玉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语气越发恭顺:“在上。”
福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那便劳烦李公公,进去通传一声,就说太后娘娘请皇上、皇后娘娘,还有魏司正,往寿康宫走一趟。”
“嗻!”
李玉响亮地应了一声,只觉得腰杆都挺直了些。
他快步走到殿门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寿康宫福珈姑姑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请皇上、皇后娘娘并魏司正,移驾寿康宫。”
殿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殿门被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是皇后富察琅嬅身边的素练。
素练面色如常,对着福珈福了福身:“福珈姑姑稍候,皇上和娘娘即刻便来。”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弘历率先走了出来,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紧随其后的是富察琅嬅,她神色端庄,只是眼中隐隐带着一丝忧虑。
最后出来的,才是魏嬿婉。
她依旧穿着那身浅碧色的宫装,发髻整齐,神色平静,甚至比进去时更显从容。
她走到殿外,目光扫过福珈和李玉,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姿态既不卑不亢,也挑不出错处。
福珈锐利的目光在魏嬿婉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也在打量这个近日在宫中掀起不少波澜的少女,随即垂下眼帘,对着帝后二人躬身:“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在寿康宫等候。请随老奴移步。”
“嗯,走吧。”弘历淡淡道,率先迈步向外走去。
富察琅嬅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魏嬿婉则安静地走在皇后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步履平稳,仿佛只是去进行一次寻常的请安,没有丝毫担忧。
李玉跟在最后,看着前面几人的背影,尤其是魏嬿婉那挺直的脊背,心中冷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太后面前,可容不得你放肆!
寿康宫——李玉仍是站在外面。
弘历带着富察琅嬅和魏嬿婉步入殿中,向端坐于上首的太后请安。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奴婢魏嬿婉,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太后微微抬手,声音平稳:“皇帝,皇后起来吧。”
弘历与富察琅嬅谢恩起身。
然而,太后却并未让依旧跪在地上的魏嬿婉起来。
殿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太后那双阅尽千帆、深沉难测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跪在殿中央的少女。
饶是她见惯了后宫美人,此刻心中也不由得暗暗惊叹——这魏嬿婉的容貌,确实生得极好,清灵出尘,艳而不俗,年纪虽小,却已初绽倾国之姿,竟不比她亲手调教出来的意欢逊色。
甚至……隐约还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刺的鲜活与傲气。
可以想见,再过几年,待她完全长开,会是何等绝色。
太后心中警铃微动,这会不会是皇后布下的一步棋子?用来固宠?这会是一个劲敌呀。
她目光微移,看向皇帝,又看向皇后,试图从他们脸上读出些什么。
富察琅嬅见魏嬿婉一直跪着,心中早已不忍。
她悄悄伸手,轻轻拽了拽身边弘历的衣袖,眼神带着恳求。
弘历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想起之前傅恒来御前告状时,那小子字里行间对魏嬿婉的维护与紧张,又看着地上少女即便跪着也依旧挺直的脊背和低垂的、露出一截雪白细腻脖颈的侧影,心中莫名软了一下。
这般佳人,跪久了确实让人怜惜。
他轻咳两声,打破了殿内沉闷的寂静,语气寻常地开口:“嬿婉,给太后请完安了,起来吧。”
魏嬿婉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或迟疑,立刻便稳稳地站起身。
退后一步,安静地站到了富察琅嬅身后半步的位置。
太后回过神来,皇帝既已开口,她自然不好再驳皇帝的面子,只得将目光从魏嬿婉身上收回。
看向弘历,语气里带着一丝敲打与探究:“皇帝倒是会怜香惜玉。这声‘嬿婉’,叫得也亲切。”
她顿了顿,似在品味这个名字,“‘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倒是个好名字。”
这话里的阴阳怪气,殿内几人都听得出来,太后显然对皇帝的直接维护和这过分“亲切”的称呼有些不满。
弘历却像是没听出太后话里的深意,反而笑了笑,顺着话头道:“皇额娘说的是。说起来,嬿婉与朕,还算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
太后眉头微挑,看向弘历的目光带上了一丝疑惑。
“皇帝这话,倒把哀家说糊涂了。这一家人……是从何论起?”
弘历解释道:“皇额娘有所不知,嬿婉是工部尚书魏清泰魏卿的嫡女,已经与皇后嫡亲的弟弟、御前侍卫富察傅恒定下了亲事。算起来,将来也是朕的弟媳。朕叫她一声名字,也不算逾矩。”
富察琅嬅也连忙接话,“是啊,皇额娘。嬿婉在儿臣这里,就跟儿臣的亲妹妹没两样。她年纪小,家世又好,从小被父兄娇宠着,脾气难免急躁了些,有时候行事是欠些周全。今日之事,儿臣和皇上已经说过她了,她也知错了。”
太后听着皇帝和皇后一唱一和,心中迅速消化着这个信息。
工部尚书之女?富察傅恒的未婚妻?皇后的未来弟媳?
这个身份,确实非同一般,也解释了为何皇后如此回护,皇帝也这般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