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妍正在心里反驳自己玉氏贵女的身份多么高贵,就听魏嬿婉还在继续贬低她们……
“……总之都是皇后娘娘仁慈宽厚,体恤众人,才未让嫔妃们行此旧礼,免得大家劳累。”
魏嬿婉最后总结道,语气带着一种“皇后如此仁慈尔等更应感恩”的意味,
“魏家祖上曾在康熙朝内务府任职,对这些旧制,最是清楚不过,也就是皇后娘娘仁慈,才让你们这些嫔妃轻松了些。”
她说得极其自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毕竟,现在宫里这位皇帝,不过是在圆明园长大、半路才被先帝看重、骨子里藏着一股自卑的可怜虫罢了。
他连自己当了皇帝身子板都硬不起来,又怎敢斩钉截铁地说康熙朝元后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至于那位太后……
不过一个汉女,又哪里弄得清康熙朝元后时期那些细致繁琐、彰显嫡庶尊卑的旧例?
所以,这事,她说有,那便是有。
她说这是规矩,那这便是规矩。谁能反驳?
于是,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长春宫外便出现了一幕引人侧目的“西洋景”。
妆容精致的嘉妃金玉妍,亲自举着一个盛了半盆清水的铜盆,姿态僵硬地站在长春宫正殿外的廊下。
她身后只跟着脸色发白、不敢抬头的贞淑。来往的宫人无不惊愕,远远瞧着,低声窃语,却无人敢上前询问。
魏嬿婉站在殿门内不远处的阴影里,隔着门缝冷眼瞧着。
没能让金玉妍直接跪着等,她心中略感失望,但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若是此刻就强令其下跪,金玉妍说不定真能豁出去,扔了水盆直接跑回启祥宫,到时候反咬一口,说自己折辱妃嫔,倒有些麻烦。
温水煮青蛙,才好。
富察琅嬅小憩醒来,由素练伺候着简单理了理鬓发,金玉妍端着水盆进到走进正殿,她就没有退路了,只能跪着侍奉了。
在魏嬿婉强势的态度下,金玉妍只能跪在居高水盆,“请皇后娘娘洗漱。”
富察琅嬅刚醒有些发懵,手伸到半道反应过来不对劲,“你们……这是做什么?”
富察琅嬅收回手,声音里带着惊疑和不解,本能地觉得不妥,甚至有些不安。
魏嬿婉适时上前一步,“回皇后娘娘,嘉妃娘娘方才来时,正巧娘娘在小憩。
娘娘与奴婢闲谈,言道她是最最尊敬皇后娘娘不过的,见宫中近来屡有小人不知尊卑、屡屡挑战娘娘权威,她心中甚为不忿,深觉宫规废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跪在地上、脸色青白交加的金玉妍,继续道:“奴婢便想着,既然嘉妃娘娘有这份心,不如就请娘娘给后宫众人做个表率,亲自演示一番,身为妃妾,应当如何恭敬侍奉中宫主母。
也让那些个眼高于顶、忘了自己身份的人瞧清楚了,什么是规矩,什么是本分。”
她语气一转,带上了对皇后的“心疼”与“抱不平”:“说来,也是皇后娘娘您太过仁慈宽厚了,从未在这些细处立过规矩,这才纵得有些人得了些宠便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能和娘娘叫板。
奴婢今日,也是想借着嘉妃娘娘的‘诚心’,替娘娘稍稍正一正这宫里的风气。”
富察琅嬅听着魏嬿婉这一番话,再看看跪在眼前、举着水盆、脸色青白交加却不敢反驳的金玉妍,心中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这哪里是什么金玉妍“深觉宫规废弛”、“自愿表率”?
分明是这嘉妃起了不安分的心思,用些话术蛊惑挑拨嬿婉,想拿嬿婉当刀使,去对付别人。
然后被嬿婉听了出来,这才反过来狠狠将了她一军,让她吃下这个哑巴亏。
想通此节,富察琅嬅对金玉妍也心中升起一丝冷意。
这个嘉妃,看来还是不够安分,竟敢在她的长春宫里耍弄这些小心机小聪明。
于是,富察琅嬅既没有伸手去碰那盆水,也没有立刻叫金玉妍起来,只是端正了坐姿,目光落在金玉妍身上,语气温和,话语里的意味却截然不同:
“嘉妃,嬿婉她年纪还小,入宫时日也短,性子是直了些,认准了宫规道理就不会转弯,有时候行事难免不够圆融周全。你比她年长,位分也高,不要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这话听着像是替魏嬿婉开脱,实则是明明白白的维护——魏嬿婉做得对,只是方式直接了些,你金玉妍不仅不能怪她,还得“不要计较”。
金玉妍跪在地上,手臂已经酸麻,听着皇后这明显偏袒的话,只能咬牙强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不敢。”
心中却是恨极,暗自发誓定要在皇上那里好好给皇后和这个该死的魏嬿婉上足眼药!
她好歹是四阿哥的生母,是贵子的额娘,竟被如此折辱!
然而,富察琅嬅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将她心头的怒火浇灭了大半,只剩下透骨的寒意和震惊。
只见富察琅嬅伸手,将一直站在一旁的魏嬿婉轻轻拉到身边坐下,动作亲昵自然,然后才看向金玉妍,
“对了,本宫还未曾好好给你介绍过嬿婉。嬿婉呢,是工部尚书魏清泰魏大人的嫡女。慧贵妃的阿玛高斌高,如今就在魏大人手下当差。所以啊,连曦月对嬿婉,都是格外照顾几分的。”
她顿了顿,目光在金玉妍骤然紧缩的瞳孔上停留一瞬,缓缓道出最关键的一句:“而且,嬿婉已经与本宫嫡亲的弟弟,御前侍卫富察傅恒定下了亲事。算起来,她就是本宫嫡亲的未来弟媳,自然……就是本宫的亲妹妹,这点皇上也是知道的。”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金玉妍心头。
工部尚书使慧贵妃阿玛的顶头上司……魏司正使皇后的以后的弟媳,那也是皇上的弟媳。
这哪里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利用的小宫女?这分明是一块踢上去只会让自己骨断筋折的铁板!后台硬得吓人!
皇后这话,已经是再明白不过的敲打和警告:
魏嬿婉身份尊贵,背景深厚,连高曦月都得让着,以后更是富察家的少夫人,皇家的亲戚。
你金玉妍,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试图去招惹、利用她,你惹不起。
金玉妍也听出了这言外之意,只觉得浑身冰凉,先前那些算计、不甘、愤怒,此刻全都化为了后怕与震惊。
她竟然……还想挑拨皇后的和这个魏司正?
她起头看了一眼被皇后亲昵拉着坐在身边的魏嬿婉。
少女依旧是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甚至懒得正眼瞧她,
她知道自己不能得罪这个魏司正,起码在皇后那里要表明态度的。
心念电转间,金玉妍迅速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她脸上的笑容重新堆起,比之前更加“真挚”,
“皇后娘娘这话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哪里敢有什么计较?”
她看向魏嬿婉,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意味,“魏姑娘……不,魏司正脾气再好不过了!方才与臣妾说的,句句都是宫里的规矩道理,处处都是为了维护皇后娘娘的威严,一片赤诚忠心,天地可鉴!
臣妾听了,只有感念的份儿,哪里会不知感恩呢?是臣妾愚钝,之前未能领会司正的深意,还请司正千万不要见怪。”
她这番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将自己放在了“聆听教诲”、“感恩戴德”的位置上,全然不提方才的屈辱与对峙,仿佛一切都只是友好的“规矩探讨”。
魏嬿婉冷眼看着金玉妍狼狈地跪在地上,用那副娇柔做作的嗓音说着卑微讨饶的话,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畅快。
这就觉得难堪了?这就觉得屈辱了?金玉妍,我的好嘉妃娘娘,前世你给我的“教导”,在背后给我下的那些绊子,那些阴毒算计,那些落井下石的嘲讽……你以为今日这番小小的“侍奉”,便算是惩罚?便算是了结?
不,远远不够。
咱们……来日方长。
这才只是开始。我会让你好好看清楚,这后宫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我会一点一点,把你最在意的东西——你的宠爱,你的儿子,你的地位,你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皮——都慢慢地、亲手撕下来,踩进泥里。
好好享受今后的日子吧,金玉妍。
魏嬿婉重新抬起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淡漠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息间的汹涌心潮从未存在过。
她甚至对着被搀扶起来、脸色依旧不佳的金玉妍,几不可察地、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笑意未达眼底,冰冷得如同腊月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