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沙瑞金。”
话音刚落,一旁原本安安静静扒拉着碗里米饭的钟小艾,猛地抬起了头,也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兴趣。
她放下筷子,看向父亲:“爸,沙瑞金,是不是就是您之前提过一嘴的,那个汉东省开发区贪腐案专案小组的新任组长?”
钟正国眉毛微微一挑,瞥了女儿一眼,又看向林远,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哦?你们俩消息倒是灵通。没错,就是他。”
林远说道:“爸您对他可熟悉?”
钟正国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谈不上多熟悉,不过,算是个挺有能力的年轻人。履历很扎实,从最基层的乡镇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县委书记、市委常委都历练过,最后才到的检察院。这种干部,现在不多见了。”
钟正国端起酒杯,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他跟咱们汉东那位检察长陈岩石,关系匪浅。外界有传言,说沙瑞金早年读书困难,是陈岩石同志一路资助下来的。”
林远深吸一口气,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摊牌:“爸,实不相瞒,我和小艾,最近一直在关注开发区的这个案子。甚至……我们也在暗中查一些东西。”
钟正国端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早就洞悉一切:“我大概知道一些。”
“啊?”林远和钟小艾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可思议。
林远更是直接问道:
“您知道?爸,我们没给您说过这事吧?而且这案子,办案权不是也全部移交给新成立的专案组了吗?这……这您都知道?”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位老丈人,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能量?
钟小艾也忍不住追问:“爸,难道是省检察院那边,有人特意向您汇报了?”
钟正国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没有。但,我知道。”
林远和钟小艾再次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这老狐狸,道行太深了!简直是滴水不漏,让人完全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怪不得能稳坐钓鱼台,官至如今的高位。
林远定了定神,既然老丈人已经“知道”了,那他索性问得更直接一些:
“那爸,您觉得,这件事情的调查进度会如何?还有就是……这位沙瑞金同志,他真的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把这件牵连甚广的案子一查到底吗?毕竟,开发区那块骨头,可不好啃。”
这话问得有些直接,甚至带着一丝隐晦的质疑。
钟正国闻言,眼睛倏地一眯,原本温和的目光陡然锐利了几分,语气也重了一些:
“说的什么屁话!你这是在怀疑我们国家检察机关的办案能力,还是在怀疑组织上用人的眼光?”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
林远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呛了一下,连忙摆手:
“我,我哪敢啊爸,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钟小艾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轻轻拽了拽林远的衣袖,然后对着钟正国露齿一笑,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憨:
“爸,您别生气嘛。林远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就是太关心这个案子了。毕竟,为了把某些人送进去,我和林远可是真金白银地砸了不少钱,也费了不少心思,才布下了这个局。这要是临门一脚,被个能力不足的人给搅黄了,我们不成冤大头了?”
“做局?”钟正国眼神微微一闪,目光在女儿和女婿脸上转了一圈,那股威压却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了然和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的酒液,声音恢复了平缓,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你们俩小家伙,胆子倒是不小。不过,放心好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不管来的专案组长是沙瑞金,还是沙和尚,只要是中央下了决心要查的案子,就不可能被任何人、任何势力糊弄过去!谁敢伸手,就剁谁的爪子!”
最后那句话,虽然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让林远和钟小艾都不由得心头一凛。
有了钟正国这句掷地有声的保证,林远和钟小艾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们知道,钟正国从不说空话,他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件案子,必然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
钟正国放下酒杯,目光在林远和钟小艾脸上转了一圈,那股威压虽散,眼神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他慢悠悠地开口:
“林远啊林远,兜了这么大一圈,你还是不怎么信我这个老头子嘛。”
林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他连忙堆起笑脸:“爸,您这话从何说起?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钟正国哼了一声,似笑非笑:
“哦?冤枉?我知道,你急着想要开发区那块地,我也在琢磨着怎么跟上头帮你周旋周旋。结果呢?你倒好,宁可拉着小艾熬夜查案,也不跟我通个气?”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钟小艾,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
“怎么,怕我这老家伙碍事,还是觉得你老丈人如今说话不管用了?”
林远额角渗出点细汗,这帽子扣下来可不轻。
他算是品出味儿来了,这位老泰山,哪里是真的怀疑自己不信任他,分明是觉得自己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搞小动作,没给他这个省委一把手、兼岳父大人足够的尊重。
说白了,就是面子问题。
钟小艾赶紧打圆场:“爸,您说什么呢!林远也是怕您工作忙,不想拿这些小事来分您的心。”
“小事?”钟正国眉毛一挑,看着林远,“在我汉东的地界上,查这么大的案子,牵扯这么多的人,你管这叫小事?林远,你倒是说说,是你觉得你本事通天,能一手遮天,还是觉得我钟正国老眼昏花,连这点门道都看不清了?”
林远心中苦笑,这位老丈人,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也不再辩解,直接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态度诚恳:
“爸,您别生气。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思虑不全。我和小艾在调查开发区的事情上,没有第一时间向您汇报,是我的错。我总想着,等有了些眉目再告诉您,免得给您添乱,却忽略了您的感受和您在汉东的权威。我认罚,这杯我干了,给您赔罪!”
说罢,林远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钟小艾也连忙拿起酒杯:“爸,也有我的不对,我也陪一杯。”
钟正国摆了摆手,示意钟小艾放下,目光落在林远身上,见他态度诚恳,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他轻哼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见。我不是真要跟你置气,也不是非要插手你们年轻人的事。”
他重新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
“汉东这盘棋,水深着呢。你既然叫我一声爸,以后在这儿有什么大动作,提前打个招呼,总没错。至少,我能给你兜着点底,免得你一脚踩进泥潭里,拔不出腿。”
林远心中一暖,也有些惭愧。
老丈人这话,虽有敲打,更多的却是实在的关心和提点。
他诚心点头:“爸,您教训的是,以后我一定谨记。凡是汉东地面上的事情,我一定第一时间向您请示汇报。”
钟正国也算是找回了场子,这就够了,毕竟他还没有真的自不量力到,认为自己可以拿捏一个“全球首富”。
他看着林远的眼睛,语气沉了几分,
“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钟正国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林远空了的酒杯,
“再陪我喝一个。”
林远如蒙大赦,赶紧又满上一杯:“好嘞!爸,我再敬您一杯!”
气氛,总算是重新热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