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龙逃回了林远给他住的别墅。
夜风裹挟着初冬的寒意,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他脸上的红肿更加刺痛。
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林远为他准备的这栋别墅的黑暗与空旷之中。
这里比赵家大宅更宽敞,更豪华,却也更冷清。
没有父亲暴怒的咆哮,没有下人噤若寒蝉的眼神,也没有姐姐担忧的目光。
只有他自己。
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落寞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跌跌撞撞地摸到酒柜,胡乱地抓起一瓶洋酒,也不找杯子,就这么对着瓶口,狠狠地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向下,仿佛要在胃里烧出一个洞。
他不在乎。
他需要这种灼痛,来覆盖心口那把钝刀子一下下剐蹭的痛楚。
父亲那句“逆子”,那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比任何酷刑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连这一点点信任都没有。
一瓶,两瓶……他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当意识彻底沉沦之前,他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脸,听到了姐姐轻声的呼唤。
然后,世界陷入一片混沌。
翌日,晨曦微露。
赵立春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布满了血丝,脸上的惊惧与疲惫交织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儿子房间里那扇洞开的窗户,像一个黑洞,不断吞噬着他仅存的理智。
赵瑞龙跑了!
这个认知让他从头凉到脚。
他以为把儿子关起来,就能把事情压下去,就能撇清关系。
可现在,儿子这一跑,岂不是坐实了畏罪潜逃?
“米联投资”如果真查出问题,他赵立春也难辞其咎!
不行,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赵立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盘算。
他必须去负荆请罪,必须在事情彻底失控前,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
打定主意,赵立春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一身深色衣服,连早饭都没吃,便行色匆匆地驱车赶往市委大楼。
钟正国的办公室外,秘书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副书记,但还是恭敬地将他引了进去。
“钟书记,我……”赵立春一进门,就摆出一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模样,声音都带着几分嘶哑,
“我,我是来替我那个不成器的逆子,向您请罪的!”
钟正国正低头批阅文件,闻言,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喜怒。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示意赵立春坐下:“老赵,这么早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赵立春哪里敢坐,依旧躬着身子,语气沉痛:“钟书记,瑞龙那小子,他……他名下的公司,可能涉嫌了一些……一些不干净的勾当,甚至可能涉及行贿!”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正国的脸色。
“我也是昨天才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对劲,这不,我一问他,他就支支吾吾。我一气之下,就把他关起来了,想着让他好好反省,配合调查!可没想到,这逆子……他,他竟然跑了!”
赵立春捶胸顿足,仿佛真的为儿子的不争气而痛心。
“钟书记,您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包庇!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等把他抓回来,一定让他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姑息!”
钟正国听着赵立春这一番“大义灭亲”的表态,心中却是泛起一丝古怪。
林远那小子昨天可都跟他通过气了,所谓的“米联投资”行贿,不过是他们设的一个局,虚晃一枪而已。
没想到,赵立春的反应这么大,还真以为他儿子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钟正国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开口:
“老赵,你先别激动。瑞龙这孩子,我也有所耳闻,平时看着不像那么糊涂的人。”
赵立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都怪我平时疏于管教,才让他走了歪路!钟书记,您指示,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办?我一定全力配合!”
钟正国沉吟片刻,他原本想直接点破,但转念一想,林远那小狐狸行事向来滴水不漏,或许还有后手。
他如果说破了,反而可能打乱林远的计划。
而且,看着赵立春这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钟正国心里也有些好笑。
于是,他决定旁敲侧击一下,试探试探赵立春到底知道多少。
“老赵啊,”钟正国放下茶杯,语气意味深长,“瑞龙年纪轻轻,就能拿出那么大一笔资金来搞投资,这可不是小数目。你有没有想过,他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人?”
钟正国好整以暇地看着赵立春,他等着赵立春一脸茫然地说“不知道”,然后自己再“不经意”地提点一句,比如“远航集团最近在汉东动作不小啊”,看看赵立春的反应。
谁知,赵立春听到这话,脸色骤然一变!
他原本以为儿子只是小打小闹,最多是被人利用,或者自己昏了头搞了些权钱交易。
可听钟书记这意思,瑞龙背后竟然还有人?
能让钟书记都用这种语气提及的“背后的人”,那得是多大的来头?
一瞬间,赵立春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儿子不会是卷入了什么更可怕的黑色旋涡吧?
什么境外势力?什么洗钱集团?
越想越怕,赵立春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钟书记!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立刻,马上!把这个逆子给我揪出来!
我倒要看看,他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您放心,只要他真的存在犯罪事实,哪怕是天王老子,我也一定亲手把他送进去,让他接受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说完,赵立春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和动力,对着钟正国重重一点头,转身就往外冲,那架势,活像要去炸碉堡。
“哎,老赵!老赵你……”钟正国伸出手,刚想叫住他,解释一下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可赵立春此刻已然是“上头”状态,哪里还听得进劝,脚下生风,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钟正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哭笑不得的弧度。
这老赵,还真是……会错意会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他本来是想暗示一下远航集团,暗示一下林远,让赵立春心里有个数,别自己吓自己。
结果倒好,赵立春直接脑补出了一场惊天大阴谋,还一副要大义灭亲、深挖幕后黑手的架势。
算了,由他去吧。
钟正国揉了揉眉心,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赵家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林远交代下来的,关于祁同伟调任的事情。
钟正国拿起电话,沉声道:“小刘,帮我约一下省公安厅的李厅长,就说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