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世窟的山门在枯泽河蒸腾的硫雾里若隐若现,熔岩河撕裂的峡谷像是天神劈开的焦黑伤口。铁黑色的悬桥上,裴渺踏着烧红的精铁板前行,每一步都在赤红的铁板上烙下暗金的脚印。
他身后十丈,沉重的脚步砸得悬桥精钢铆钉都嘎吱呻吟。韩炽那具九尺高的金纹赤铜甲尸骸沉默跟随,每一步踏落,覆满甲面的赤铜熔痕便灼出明光。三道嵌在胸腹间的暗金烙印随着他移动在甲内幽然流转,如同深潭蛰伏的蛟影。
再往后,青鼎侍半边新长的脸在蒸腾的硫烟里润得如同初磨血玉,墨绿蛇皮软甲紧裹着蜂腰长腿,腰间缠着的蛇牙钉带随着步伐轻摆,烧疤的另一只手却随意搭在那金甲尸冰凉的巨掌上,指尖在赤铜甲片边缘轻敲,留下细微的白印。而月织姬素纱白袍纤尘不染,赤足点过悬桥灼热的钢板,寒气凝霜,每一步都在赤铁上冻出一小片白霜。
“是裴渺!”
“那个叛门的炉渣...他还敢带尸傀回来?!”
“天...那是金甲尸?看那甲纹...是赤铜驿的先锋印!”
山崖熔洞里闻声涌出的弟子都炸了锅,无数道嫉妒、惊惧、贪婪的目光钉子似的扎来。有人认出了甲纹,更有人死死盯住金甲尸骸腰间那三道暗金流转的烙印——那绝不是凡品尸傀!那种引而不发的炽热煞意,隔了十丈都烧得人骨髓发颤!
人群里,赤着精铜色上身的壮硕青年猛地撞开挡路弟子,腰间九颗悬着的赤铜虎头铃铛撞得金铁交鸣。青燎,焚天一脉真传弟子排名第三,天生“熔铜骨”,看裴渺的眼神如同看自家锅里的杂渣:
“姓裴的!”青燎抱臂堵在栈道尽头,熔炉般的气息烘得附近岩壁发红,“滚出尸骨堆的滋味好受?偷了赤铜驿的金甲尸当狗,还敢拿两个破烂鼎侍当宝显摆?”他目光毒蛇般扫过青鼎侍新养出来的半面玉容,又落在月织姬冰雕似的轮廓上,“这种货色...你这种废物用着也不怕烧手,不如献给师兄...”
“吼——!”
金甲尸那铜盔覆盖的头颅猛一抬!两道凝聚如实质的赤金煞火从面甲眼窟窿里喷出尺余!灼热气浪如潮拍在青燎脸上!他身后熔岩河猛地掀起一股硫火浪柱!
青燎被这股凶煞尸威逼得倒退半步,腰间虎头铃铛“咔嚓”碎了两颗!脸颊瞬间燎起一片焦泡!
人群死寂。
“焚世窟前,轮得到你烧柴渣?”青鼎侍清亮中带刺的声音响起。她人已走到裴渺身侧,新养好的半张脸上眸如点漆,烧疤的嘴角却勾着点漫不经心的戾气,蛇皮软甲勒出的峰峦随呼吸起伏,晃得青燎身后弟子呼吸发紧,“金甲是裴师兄焚天炉煞炼的将,至于我...”
她突然伸手——嫩白指腹极其自然地抹掉裴渺耳侧沾着的一块焦黑污渍,指尖擦过他滚烫的耳廓沟壑,留下道湿润血痕:“...是跟着炉膛蹭暖的母狼!”
挑衅!张狂!那新长玉肌与疤面交织的美,裹着淬毒荆棘般的烈!
“放肆!”一声低沉宏大的怒喝自焚天窟深处传来!
轰轰轰——!
整条悬桥猛地一震!熔岩河面炸起九道粗如磨盘的赤红火柱!恐怖的热浪瞬间排开周遭所有弟子!
九道火柱顶端各踏着一道身披暗赤琉璃火纹道袍的身影!为首者阔面重颌,双目赤金流转,正是焚天一脉首座——“焚海怒尊”聂烽!他周身散发的熔炉般威压让整座焚世窟都嗡嗡作响!
聂烽目光如熔岩火雷直劈裴渺:“焚天弃徒,你可知......”话未绝,他目光却骤然凝在裴渺胸前——那三道深嵌肌骨的暗金烙印正缓缓搏动!聂烽身后一位高冠白须的老者猛地踏前一步,惊疑声如金铁交击:
“暗纹引煞...融玉化尸...枯泽河底的冰煞玉髓尸蛟煞气?!还有...九死尸髓油的味道!”
“尸髓油?!控尸宗九坛尸油坑的命根子?!”另一位额生三目、周身缭绕青色风火的长老失声,“还有冰煞玉髓脉...那是百草阁藤蛇殿盯了三百年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凝聚在裴渺身后沉默的金甲尸骸上!那具尸傀内隐而未发的混沌煞力,此刻在他们眼中变得如同深渊寒潭!
咻咻咻——!
破空厉啸撕裂焚天窟上空的浓云!十几道裹着尸腐黑气的阴森身影骤然出现在焚世窟禁制之外!为首枯槁老者瘦如骷髅,身披千尸皮缀成的“万蛭袍”,一双昏黄眼珠如同腐沼,隔空死死钉住金甲尸骸!
“焚天炉渣……” 枯尸老祖的声音干涩如朽骨摩擦,激起漫天尸鸣,“……交还我宗金甲尸傀!剥你那炉心丹胆……九坛尸油炼你万载!”
控尸宗老祖亲临!
整座焚世窟如同被浇了沸油!瞬间爆发!
“控尸腐蛆,也敢在我焚世窟前喷粪!”聂烽炸雷般狂笑!身后八道火柱上的长老同时踏前一步!九股焚天灭地的炽焰洪流冲天而起!凝成遮天蔽日的赤金火云!
枯尸老祖万蛭袍无风自动,万千尸蛭虚影在袍面涌动嘶鸣!他枯爪当空一划,身后十三具高达十丈的腐骨尸魔同时踏出一步!阴寒到极致的尸煞气与焚天九焰轰然对撞!
轰隆隆——!
天地失色!熔岩河被对撞的冲击波硬生生逼得倒流!悬崖悬桥寸寸碎裂!整座焚世窟的防护大阵爆发出刺眼的符文光!
裴渺被那冲击震得后退半步,嘴角溢出血丝,可他眼底的赤金反而被这场风暴引得更亮!金甲尸骸猛地挡在他与两个女子身前!甲面三道暗金纹骤然迸发刺目光华!焚世窟山门内无数残留的地火灵力化作道道赤色洪流被他引动,疯狂汇聚到他周身!竟在这毁天灭地的对撞风暴边缘形成一道相对安稳的熔岩壁障!
“炼煞融罡……以尸成阵!”高冠白须的丹阳宗主猛地踏出火柱之巅,声音穿透风暴,“此子……把冰煞玉髓和九死尸油融在了尸骸骨血,又引动了我焚世窟千年积存的地火精煞!让那具尸骸成了一个引动地煞尸火的……活阵眼!聂师弟!”
聂烽瞳孔猛地收缩!目光如电扫过那具在风暴中屹立引煞的金甲尸骸,又穿透层层风暴气劲落在裴渺身上——那年轻人虽口角染血,却站得笔直,胸口三道烙印正贪婪地吞吸着空中逸散的焚天烈焰!他体内丹炉的气息竟然……在疯狂攀升!
“开焚世九重霄火阵——!”聂烽决断如山崩!
九道火柱猛地聚合!九位焚天长老结成玄奥火印!焚世窟无数道沉寂多年的地火脉眼猛地亮起!如同沉睡的熔岩巨兽睁开眼!整个宗门的地火元力刹那间被大阵抽取!一道横贯天地的赤金火刀撕裂风暴,直斩尸蛭翻涌的枯尸老祖!
轰——————!!!
枯尸老祖万蛭袍碎布纷飞!十三具尸魔炸成漫天碎骨!枯朽的身体倒飞出千丈!暗哑的厉啸满是不甘:“焚天……尸宗必啖尔骨!”
黑云卷着残余尸宗弟子狼狈退去。
焚世窟内外一片狼藉。
青燎等弟子早被这毁天灭地的阵仗和碰撞震得匍匐在地。青燎抬起的脸上焦泡密布,看向风暴平息后依旧挺立山门前熔岩壁障中的三道身影——裴渺、金甲尸、青鼎侍、月织姬——眼神深处那点嫉恨早已被惊骇吞没!
聂烽踏着残存的精火降临山门前,周身那焚山煮海般的威严缓缓收拢,赤金双目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喟叹。他目光扫过金甲尸腰腹间三道彻底稳固定型的赤金烙印,又落在裴渺胸前那三道内敛了暴烈煞意的暗痕,最终看向那两个风姿迥异的女子。
“裴渺……”聂烽声音沉缓,“那具尸傀已被你彻底炼煞入骨,又引动我宗本源地火……它已成了我焚天一派山门护法金甲尸将!”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看向裴渺:“引冰煞,融尸油,夺地火,控尸成阵…你做下的这场孽……倒替焚天扛了枯泽劫,也接了我派护道真煞的因!”
焚天峰之巅,焚世神宫正殿,九张熔岩巨座悬浮赤金火流之上。
“枯泽地脉已然冰玉炸碎。”额生三目的青焱长老声音凝重,“金甲尸引动的是尸髓油逆灌冰脉后炸散的精气,还有被控尸宗炼进去的九坛阴尸腐油髓……此物现在就是个煞气混熔的炉鼎,既受地火滋养,也引地煞尸气!留在裴渺身边,祸福难料!”
“祸就是福!”聂烽断喝,“那金甲尸傀的骨血魂魄都被裴渺的焚天炉煞与枯泽地煞交缠熔炼过!心口烙印更是焚世窟火脉阵引!它已经打上了我焚天护法神将的烙引!除非毁了整个焚世窟的火脉,谁能轻易剥走它?!”
丹阳宗主白须微颤,目光落在殿外遥远处——正站在焚世窟迎客台边缘的三道身影和那具沉默的巨甲尸。青鼎侍正斜倚在金甲尸冰冷的臂甲上,新长好的玉指捻着条赤铜钉耍弄;月织姬静立裴渺身侧,素手点向远方正被焚天弟子修复的熔岩悬桥断口,冰魄寒气正无声冻结着涌动的岩浆;裴渺则垂眸看着掌心凝聚的一缕赤金煞气,若有所思。
“引冰煞,夺尸油,驱金甲。”丹阳宗主声音极轻,却如古钟,“还带着两头……母狼般的异兽,更带着百草阁和控尸宗必得的重宝……聂师弟,你焚天峰沉寂百年,终归要出条腾渊的孽蛟了…”
“哼!”旁边一位始终闭目的冷艳女冠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冷哼,“是蛟是虫,且看他能否熬过这三元煞气缠骨融髓之劫!”
聂烽目光扫过闭目女冠眼角一丝未散的冰蓝玉屑痕迹,不再言语。
他大步走向殿外,声浪如同点燃的洪炉:“开启焚世窟第三重地火核心!供奉金甲尸将于煞眼祖坛!赐裴渺……焚天引尸真传令!即日起,入祖窟,参悟《九炼焚煞经》!”
轰——!
焚世神宫外无数弟子哗然!
青燎刚抹了药膏的脸颊瞬间扭曲!焚天引尸令!那是真传首席才够格触碰的上古真煞!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叛徒废渣!凭那条金甲尸?凭那两个祸水鼎侍?!
裴渺掌心的赤金煞气悄然隐入血脉。他抬眼望向祖窟方向——那具金甲尸已经一步踏下,厚重的甲叶踏得祖窟前的赤岩地砖寸寸发亮,三道烙印在它甲腹深处微微明灭。
青鼎侍捻着的赤铜钉“叮当”落在金甲尸脚边,她那疤面玉容交织的脸转向焚世窟深处,眼底跳动着岩浆般灼热的光亮。
月织姬微抬皓腕,一缕冰线悄然冻结了空中飘散的一片枯叶。
焚世窟的根基深处,沉入祖坛的金甲尸将胸腹烙印猛地炽亮了一瞬,如同沉睡的地心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