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橡胶面罩边缘深陷皮肉,每一次强制灌入的气流都像钝刀刮过陈默溃烂的呼吸道。幽绿的监护仪荧光是这炼狱里唯一的光源,映照着面罩内壁凝结的血沫、呼出的白雾,还有那张倒映其上、属于“阿鬼”的、支离破碎的脸。恨意,那源自深渊、焚烧灵魂的黑色火焰,并未因躯体的强制平静而熄灭,反而在他意识深处无声地咆哮、冲撞,寻找着每一个缝隙试图撕裂这具囚笼。
“滴…滴…滴…” 心电监护的基线在强效镇静剂的压制下,勉强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压抑的节律,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踩在悬崖边缘。血氧饱和度在警戒线上挣扎,每一次下探都牵动着小刘紧绷的神经。
小刘穿着臃肿的防护服,面罩上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敢眨眼,目光死死锁在陈默那只手上——那只被鲜血彻底浸透、依旧死死抵着染血锡箔星星的右手。食指的颤抖从未停止,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被药物完全麻痹的战栗,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让指腹被棱角割裂的伤口渗出更多温热的血珠。
血,顺着束缚带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蜿蜒而下,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片不断扩大、粘稠的暗红。三重血痕——小雅纯净的粉红、他自己沉沦的暗红、此刻奔涌的新鲜殷红——在冰冷的锡箔表面彻底交融、模糊、变质,形成一种混沌、粘腻、散发着铁锈与绝望气息的深褐色污迹,紧紧包裹着那颗扭曲的星星。
就在这片污秽的血光中,异变陡生!
陈默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开始了新一轮疯狂的转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无序。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艰难气音。抵着星星的食指,猛地绷紧、弓起,指甲几乎要嵌进锡箔里!
意识,并未沉沦,而是坠入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残酷的战场。
陈默(阿鬼)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一部分在无边无际的、粘稠冰冷的黑暗中下沉,那是属于“阿鬼”的罪孽之海,无数破碎的、沾血的记忆碎片像沉船的残骸,带着锋利的边缘不断撞击着他,试图将他拖向永恒的沉寂。老周儿子周晓阳临死前涣散的眼神,疤脸刘疯狂挥舞的引爆器红灯,钟卫国那张在阴影里下达指令时冷酷的侧脸……它们旋转、尖啸,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充满锈蚀气息的漩涡,要将残存的“陈默”彻底吞噬、同化。
“沉下去…沉下去就解脱了…” 一个冰冷、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低语,那是锈蚀本身的声音,是深渊的召唤。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泥沼边缘,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顽强地亮了起来。它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灵魂最深处,从那片被恨意和悔悟反复犁过的废墟之中,挣扎着透出。
光点极其微弱,仿佛风中之烛,但它却异常温暖。在这彻骨的冰冷与黑暗中,这点微光带来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属于生命的暖意。它艰难地抵抗着来自深渊锈蚀漩涡的巨大吸力,试图聚拢、稳定。
陈默混乱的意识捕捉到了它。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一种……来自小雅的气息?纯净、柔软,带着阳光和青草的芬芳,微弱却真实。这微光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意识崩溃的边缘,艰难地试图扎根。
“小…雅…” 一个破碎的音节在意识中无声地滚动,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求。他本能地、用尽残存的全部意志,向着那点微光靠拢、蜷缩,试图将自己伤痕累累的灵魂藏进这微弱的光晕之中。微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靠近,轻轻摇曳,试图扩大,形成一个极其稀薄、几乎透明的、仅能勉强包裹他核心意识的——茧。
这“微光之茧”成了他意识战场上唯一的壁垒,对抗着外部汹涌的、代表“阿鬼”罪孽与深渊召唤的“锈蚀之刺”。
然而,深渊的反扑更加狂暴!那锈蚀的漩涡骤然加速旋转,无数由痛苦记忆和黑暗情绪凝成的、冰冷尖锐的“刺”,如同暴雨般射向那脆弱的微光之茧!
“放弃吧!你就是阿鬼!你只配在黑暗中腐烂!” 钟卫国的脸在锈蚀漩涡中心浮现,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咆哮。
“是你害死了晓阳!是你!” 老周那张带着诡异安详笑容的脸,突然裂开,露出白骨,眼眶中流出黑色的脓血,无声地控诉。
“账本…钥匙…灭口…” 疤脸刘凄厉的惨叫碎片,夹杂着水泥厂爆炸的轰鸣,化作最锋利的声波尖刺!
每一根“锈蚀之刺”击中微光之茧,都让那本就稀薄的光晕剧烈地晃动、黯淡一分。巨大的痛苦如同实质的电流,穿透微光之茧,狠狠鞭笞在陈默蜷缩的核心意识上,让他发出无声的惨嚎。微光之茧剧烈波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破碎,将他重新抛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病床上,陈默的身体在镇静剂的束缚下,开始了另一种形式的剧烈反应。他的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那只抵着星星的手,不再仅仅是颤抖,而是开始了疯狂的、无意识的抓挠!指甲在锡箔冰冷的表面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指腹的伤口被反复撕开、扩大,鲜血不再是渗出,而是汩汩地涌出!
“不!陈默!停下!” 小刘的尖叫被防护面罩阻隔得沉闷而绝望。她再次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他那只自残的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绷紧如钢铁,皮肤下血管狂躁地搏动,那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她的束缚。
“血压飙升!心率失常!准备强心剂!快!” 她扭头朝着门外嘶吼,声音带着哭腔的破音。
更多的鲜血涌出,浸透了束缚带,浸透了小刘按着他的防护手套,顺着她的手臂流下,带来一片温热粘腻的触感。那片包裹着锡箔星星的血污,变得更加粘稠、深暗,几乎看不出金属原本的银色光泽。
就在这时!
小刘的瞳孔骤然收缩!在那片浓稠的、深褐色的血污中心,那颗被反复蹂躏的锡箔星星,竟然……动了一下!
不是陈默手指的带动,而是它本身极其细微的、自主的……颤动!
紧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透过她沾满鲜血的防护手套,传递了过来!那暖意极其微弱,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与她此刻感受到的陈默身体内部的狂暴痛苦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暖意似乎并非来自血液本身,而是……源自那颗被血污包裹的星星!
意识战场,濒临崩溃。
微光之茧在无数锈蚀之刺的攒射下,已经薄如蝉翼,光芒黯淡到了极致。陈默蜷缩其中的核心意识,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痛苦,每一次被刺穿都带来灵魂层面的撕裂感。深渊的诱惑从未如此强烈,放弃抵抗,沉入那冰冷的、不再有痛苦的黑暗,似乎成了唯一解脱的道路。
“沉下去…沉下去…” 锈蚀的声音如同催眠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