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站在阿滢家低矮的茅舍旁,他的大脑反复推演着每一个环节。他清楚地意识到,虽然暂时击退了敌人,但人员疲惫,下一次的攻击只会更加猛烈。
阿滢端着一碗稀薄的粟米粥走来,
“先吃点东西吧,”她轻声说,
“里正他们已经在商议加固村防的事了。”
李斯接过碗,他对阿滢点了点头:“阿滢姊,我得马上去见里正。有些事,必须赶在敌人下次动手前,早做打算。”
赵平家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里正正与几位族老以及村中几个有威望的汉子低声商议着。看到李斯走近,赵平主动招呼道:
“李斯,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说要加紧修补篱笆,再多挖些陷坑。”
李斯微微颔首,
“里正,诸位父老。昨夜能守住,有侥幸,也耗尽了我们的家底。黑石峪的戎蛮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他们必定准备更周全,攻势更猛。单凭加固村寨,恐怕独木难支。”
他的话让院子里刚刚升起的一点点乐观气氛瞬间冷却下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忧心忡忡地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斯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角落里,那个正默默检查着弓弦韧性的少年猎户阿虎身上。
“里正,”他开口道,“我们不能只盯着眼前的黑石峪。棋要看全局。我记得阿虎兄弟曾提过,这秦岭深处,并非只有黑石峪这一支戎蛮吧?”
赵平愣了一下:“你是说……山木部族?”他看了一眼阿虎,阿虎也抬起头,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正是。”李斯继续说道,
“黑石峪凶悍,山木部族相对温和,且两族素有积怨。这是我们掌握的零星信息。但现在,我们必须弄清楚一个关键问题:在这场冲突里,山木部族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们是会袖手旁观,隔岸观火,还是……另有所图?”
他运用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战略思维,向众人解释:
“眼下,我们和黑石峪是明面上的对手,这是摆在眼前的战场。但山木部族,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他们的态度,可以直接左右战局。
若他们与黑石峪联手,我们腹背受敌,绝无生路。若他们能保持中立,我们尚有一线喘息之机。更进一步,如果我们能设法利用他们与黑石峪的矛盾,哪怕只是让他们相互提防牵制,对我们而言,就是极大的转机。”
这番话条理分明,眼光深远,让习惯了埋头应对眼前危机的赵平和族老们都陷入了沉思。他们从未从如此宏观的角度去审视村庄的处境。
“可戎蛮之心,最是难测……”那位老者还是充满了疑虑。
“正因难测,才更需要‘情报’。”李斯加重了语气,
“我们不能像瞎子一样在黑暗中摸索。必须派人去,小心地探查山木部族的动向。他们近期有没有异常的兵力调动?对周边山口要道的控制是否加强?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否在关注我们和黑石峪的冲突?他们的斥候活动范围是怎样的?”
他看向赵平,目光坚定:
“此事风险极大,需要一个极其熟悉山林、机敏过人且能守口如瓶的人。放眼村中,恐怕没有比阿虎兄弟更合适的人选了。不知阿虎兄弟,是否愿意承担此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阿虎身上。少年沉默地站起身,只说了两个字:
“我去。”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
“山里的规矩,我懂。”
赵平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好!阿虎,万事小心!记住,你的任务是‘侦察’。弄清情况,安全回来是第一位的!”
阿虎没有多言,转身便回家准备行装,行动间透着山林猎手特有的果决。
接下来的两天,下塬里村的气氛显得异常矛盾。表面上,男人们依旧在赵平的指挥下加固篱笆、挖掘陷坑,妇人们则忙着准备干粮、熬制伤药,一切似乎都在为应对下一次袭击做准备。
李斯也参与其中,指导村民改进陷阱的布置,思考着如何利用地形制造迷惑敌人的假象。但在村庄核心的几个人心中,都悬着另一份更深的忧虑——对山林深处那个未知部族的动向的担忧。
第三日傍晚,当夕阳的余晖即将被墨色的山峦吞没时,阿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村口。
三人避开旁人的视线,来到村边一处僻静的废弃牛棚后面。
“情况……不妙。”阿虎的声音沙哑,带着极度的疲惫,
“山木部族确实加强了对所有山口的控制,警戒程度比以往严密得多。我看到他们增派了人手,布下了新的暗哨,还在一些隐蔽处留下了只有他们部族才懂的标记。我试着从几条极隐蔽的小路靠近,都差点被他们的哨探发现。”
“他们是在……防备我们?”赵平的声音有些发紧。
阿虎摇了摇头,又似乎点了点头:“说不好是只防备我们,还是也在防备别人。我看到他们的人员活动范围很大,不仅盯着通往咱们村子的几条路,也频繁出现在靠近黑石峪那边活动的山脊和隘口。
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们的态度很强硬,非常排外。我只是靠近一处过去各方默认可以取水的溪流,想看看有没有异常,就被两支警告的冷箭逼退了。这在以前从没发生过。”
李斯静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将阿虎带回的这些零散却关键的信息串联起来。加强警戒,封锁通道,同时监视下塬里和黑石峪,态度强硬拒绝接触……这些行为模式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可能性。
他抬起头,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看向面色凝重的赵平和阿虎:
“赵伯,阿虎兄弟带回的消息,恐怕揭示了一个比我们预想的更危险的局面。”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静,
“山木部族现在的做法,不像简单的自保,也不像是要选边站队。想想看,一支有能力封锁山路、同时监视我们和黑石峪两方的力量,却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任何形式的沟通,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心头,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在等一个时机。他们在等我们和黑石峪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后,好出来……”
李斯缓缓吐出最后那个冰冷的推断:“坐收渔利。”
“坐山观虎斗?!”赵平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个推测,比山木部族直接加入黑石峪围攻他们还要阴险,也更加致命。这意味着下塬里村不仅要承受来自前方的猛攻,还要时刻提防着来自侧后方山林的窥伺和随时可能落下的致命一击。
阿虎紧抿着嘴唇,黝黑的脸庞在暮色中显得更加阴沉,他也想到了这种残酷的可能。山林部族间的生存法则本就如此,弱肉强食,趁火打劫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