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窗棂蒙上了一层薄灰,日光洒进来,落在青砖地上,花雕的影子,竟也染了几分萧索的冷意。
柳心窈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昔日梳着繁复高髻、珠翠环绕,可如今只挽了个简单的双环髻,发间不过插着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双眼空洞地望向窗外有些昏暗的天色,神情木然,像木偶人一般。
殿外传来两个小宫女细碎的说话声,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顺着半开的窗缝飘了进来,字字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你瞧凤仪宫这光景,昔日何等荣光,如今连个洒扫的太监都懒得过来,皇后娘娘……唉,整日就这么坐着,跟失了魂似的。”
“可不是嘛,虽是没废后,但终身禁足,如今就是个没人管的孤魂,不木楞才怪。这宫里的人,向来是捧高踩低,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小声点,别被里面听见了,虽说她失势了,可好歹是皇后,万一……”
“怕什么?她连宫门都出不去,还能奈何得了咱们?走了走了,免得在这晦气地方多待。”
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又恢复了死寂。
柳心窈像是没听见那些话一般,眼珠依旧定定地望着窗外,睫毛微不可察地轻颤两下。
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又是木愣的模样。
春儿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进来,刚好听见了外面的闲言碎语,气得眼圈发红。
她望了眼柳心窈,见着她失神的模样,眼中划过一丝心疼。
自从被终身禁足以后,凤仪宫就成了宫中的另一个“冷宫”,她们虽是表面恭敬,但私下都瞧不上,待遇上也苛刻不少,娘娘受了很多委屈。
她放下碗便走到柳心窈身边,强压着心头的委屈与愤懑,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宽慰。
“娘娘,您别听那些下人的胡言乱语,她们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东西,不值得您放在心上。”
“这殿里闷得慌,今日天气好,奴婢扶您去后花园散散心吧,晒晒太阳也好,总比在这儿坐着憋得慌。”
柳心窈沉默了许久,久到春儿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才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迟钝地落在春儿脸上,嘴唇轻启,声音沙哑。
“散心?凤仪宫内,哪里还有能让我散心的地方。”
“娘娘,后面的花园的秋菊虽是不多,却也添了点生气,去走走总归是好的。”
春儿说着,轻轻扶住柳心窈的胳膊,见她没有抗拒,便慢慢将她扶了起来。
一个月来,柳心窈食不下咽,身子轻了不少,春儿扶着都觉得发飘。
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脸上依旧是那副木然的神情,眼底没有半点光亮。
两人慢慢走到凤仪宫后院,冷风顺着宫道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路上偶尔遇见几个宫女太监,见了柳心窈,要么装作没看见,低头匆匆走过,要么便是投来几分鄙夷、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
没有一个人再像从前那般恭敬行礼,连句像样的问候都没有。
春儿看得心里发酸,紧紧攥着柳心窈的胳膊,想替她挡去那些刺眼的目光,却又无能为力。
柳心窈倒是看得淡然,只是目光扫过那些人的嘴脸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冷意。
“你看,这就是宫里的人,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从前我得势的时候,他们一个个俯首帖耳,百般讨好。”
“如今本宫还未被废后,只不过被禁足,便落得这般境地,连个下人都敢随意怠慢。”
春儿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陪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两人走到花园一处僻静的回廊下,刚想歇一会儿,便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两个太监的交谈声,语气随意,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
“柳家,当初何等显赫的世家,如今竟是满门倾覆。”
“柳丞相死了,柳家的男丁大多都被流放边疆,女眷要么入了掖庭为奴,要么被发配给了边军为妾,死的死,散的散,真是惨啊。”
“那不是活该吗?柳丞相常年压着陛下,功高盖主,妄图谋逆,要我说,能留着几条性命流放,已经是皇上开恩了。”
“皇上也是心狠,毕竟柳皇后曾陪了他那么多年,柳家也曾是他倚重的势力,说弃就弃了。”
“不过也难怪,如今有观雾姑娘在皇上身边,自是顾不上后宫的娘娘们。”
“听说观雾的手段可不得了,居然能躲过那么多麻烦,这宫里啊,从来都是成王败寇,谁有本事,谁就能站稳脚跟。”
“是啊!像她这样还没有妃位,皇上便是这样,想来入了后宫,便是盛宠……”
假山后的声音渐渐远去,回廊下却陷入了极致的死寂。
柳心窈僵在原地,脸上的木然瞬间被打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仅有的血色瞬间褪去,面色惨白。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才勉强没让自己失态。
“柳家……满门倾覆……”
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底的空洞被极致的痛苦填满,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哽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父亲离世,弟弟流放,母亲和妹妹入掖庭为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按照父亲在朝中的势力,即使势弱,也不会如此……”
是她?
是她设计了柳家?
柳心窈心中的触痛逐渐蔓延开来,她虽是不喜,但也想柳家世代长存,不仅是为了地位,还有她心底残存那一丝亲情。
春儿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柳心窈,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娘娘,您别难过,您别吓奴婢啊……”
柳心窈猛地抓住春儿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春儿的皮肉里,眼神猩红,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她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带着一种淬了毒般的冰冷与决绝。
“是苏折雾!一定是她!是她害了柳家,害了本宫!”
“若不是她设计本宫,我柳家怎会落得这般下场,本宫怎会被禁足于此,受尽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