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刚过,客厅的顶灯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与电脑屏幕一同陷入黑暗。整个房间被突如其来的、彻底的寂静与漆黑笼罩。
“跳闸了?停电了?”江静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诧异。
余夏起身去检查电闸。
“电闸没事。”余夏说道,手机屏幕的冷光亮起,映照着他平静的脸。
他快速浏览了一下业主群的信息,“物业通知是区域线路故障,正在抢修,预计需要一小时左右。”
没有电,网络也随之中断,无法工作。现代生活赖以运转的根基被瞬间抽离,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稀薄的城市光晕,以及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去阳台透透气吧,里面太闷了。”余夏提议道,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阳台。夜风带着一丝微凉,轻轻拂过皮肤,吹散了屋内的沉闷。
楼下街道的车流声变得遥远,城市仿佛也放缓了节奏。
沉默了片刻,江静知望着站在她身边的大高个子,感慨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就比你的自行车高一点。一晃几年过去,你都这么高了。”
“二十三,窜一窜,我还能长,你嘛......”他用手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江静知长不高了。
江静知转向远处,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的人听:“有时候觉得,人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告别和背负的过程。”
余夏侧头看她,月光勾勒出她安静的侧脸,带着一丝平时少见的感伤。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高考刚刚结束。”江静知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们把原来的房子卖了,钱都给我存到了一张卡里,说是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他们……最后能一起给我的东西。”
余夏心中一动。他是从江静轩那里知道她父母离异的,但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听她亲口说起。
“那不仅仅是一笔钱,”江静知的目光有些悠远,“那里面,有我们一家三口曾经那个家的味道,有他们对我未来的托付,也有……一种说不清的,像断线风筝一样的感觉。
“它是我最后的底气,也是我最不敢轻易动用的过去。”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后来,我所有的奖学金,兼职赚的钱,也都会存进去。好像只要里面的数字在增加,我就能更踏实一点。”
“那房子以后还能再买回来。”余夏安慰地说道。
“不可能了,已经拆掉了,也许要盖新小区吧。”江静知平静的诉说着,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余夏静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那轻描淡写的话语下,深藏着一个少女当年的无助与早早被迫的独立。
那张卡,是她情感的锚点,也是她坚硬铠甲下最柔软的部分。他之前竟从未真正理解它的重量。
“所以,”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温和,“你把它投给璧途,不仅仅是信任这个项目。”
更是勇敢地挪用了你内心最深处的安全感,来为我们的未来下注。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彼此都明白。
江静知微微点头,没有否认。她转过头,看向他:“你呢?好像很少听你提起小时候的事。总觉得你那种超乎年龄的冷静,不是天生的。”
余夏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更深的夜空,仿佛在回溯一段尘封的记忆。
“我爷爷创立荣盛的过程非常艰辛,他又总担心‘富不过三代’,恨不得儿孙们个个都能挑大梁。”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信奉‘喜怒不形于色’,认为过度流露情绪是软弱的表现,容易被对手拿捏。”
“我小时候,喜欢一个航模,缠着父母买了很久。后来终于得到了,高兴得在院子里跑跳。爷爷看见,把我叫到书房,罚站了半小时。”
余夏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他告诉我,真正的喜欢,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体现在你能为它付出多少专注和努力,能守护它多久。欲望,需要控制,转化为动力。”
“从那以后,”他继续说,“考了第一名不能太高兴,输了比赛不能太沮丧。所有的情绪,都需要经过过滤和转化。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他顿了顿,“就像一套内置的‘情绪管理系统’,默认设置就是‘平稳运行’。”
江静知听着,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她无法想象一个孩子被如此苛刻地要求压抑天性。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那么笨拙、那么绕弯子,那是他唯一学会的、最郑重的表达方式。
他将最浓烈的情感,都编码进了最理性的框架里。
“所以,”江静知轻声说,带着理解的笑意,“你表达‘这个项目很重要’的方式,就是为它没日没夜地写代码;表达‘关心一个人’的方式,还要包裹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余夏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些许释然,也有些许被看穿后的轻松:“嗯。好像……是有点绕远路了。”
夜风吹过,拂动两人的发丝。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目光望向远处,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自然流淌。
这种沉默,不需要为了避免尴尬而刻意找话题填充,而只是一种……纯粹的、无需言语的共存。
江静知微微侧头,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余夏沉静的侧脸轮廓,楼下的路灯映照在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
在这种被迫按下暂停键的闲暇里,在这种脱离了所有社会角色和任务的绝对放松状态下,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和余夏待在一起,即使像现在这样完全不说话,也不会让她感到丝毫的不安或窘迫。
相反,这种沉默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像漂浮在温暖的海面上,无需挣扎,只需随波逐流。
一种超越“合作愉快”的、更深层的依赖感,在这片静谧的黑暗中悄然滋生,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她的心头。
也正是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当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屏蔽,她异常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传来的、一下又一下、有力而急促的搏动声。
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在绝对的安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这个发现让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但她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试图掩饰。她只是继续安静地站着,任由那过于清晰的心跳声,敲打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寂静里。
余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也转过头来。黑暗中,他的目光深邃,看不清具体的情绪,但那份专注却毫无阻碍地传递了过来。
江静知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更快的节奏鼓动起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去分析这心跳加速的原因。
灯光在此时毫无预兆地重新亮起,室内恢复一片通明,电脑风扇也开始重新嗡鸣。
世界瞬间回到了高效的、喧嚣的轨道上。
余夏看向屋内,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电来了。”
“嗯。”江静知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微哑。她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回客厅。
工作可以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在那个停电的夜晚,悄然改变了。
那份在黑暗与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的安宁,和她那响彻心扉的心跳声,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了这个夜晚的记忆里。
? ?小剧场:
?
江诚光:咱闺女在感情上是不是太迟钝了?
?
张俪:中学最容易情窦初开的时候不让谈恋爱,上了大学又一心扑在科研上。交往圈子那么窄,到哪里去学习处理感情问题?
?
江诚光:有道理。
?
张俪:也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开窍。
?
江诚光:哎……不开窍,愁;开窍,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