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血腥味,似乎顺着倒春寒的冷风,一路飘进了靖安侯府。
书房里暖意融融。
靖安侯赵康,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手中摩挲着一对温润的羊脂白玉胆,玉石的温度,却驱不散他指尖的冰凉。
早朝上,钱林被拖出去时那绝望的惨嚎,此刻还在他耳边回响。
那不是在拖一条人命。
那是在剥他靖安侯府,乃至整个江南勋贵集团的一层皮!
钱林,是他的人。
海沙帮,是他的钱袋子。
漕运,是他钱袋子的输血管。
陛下这一刀,看似砍向了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实则刀尖已经顶在了他赵康的喉咙上。
“侯爷。”
心腹管家轻步走入,声音压得极低。
“人都到齐了,在密室候着。”
赵康将玉胆重重拍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站起身,那张素来雍容威严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靖安侯府的密室,藏在书房之后,穿过一道伪装成书架的暗门,再走下台阶。
这里不见天日,墙壁用厚重的青石和桐油毡布层层加固,足以隔绝一切声音。
此刻,密室里却比外面最喧闹的菜市还要嘈杂。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武将,正是京营副将李闯,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
“不就是一个钱林吗?陛下缺钱了,杀个文官抄家补窟窿,也不是第一回了!咱们自己别乱了阵脚!”
“李将军说得轻巧!”
一个身着锦袍,体态富贵,挂着工部员外郎虚衔的皇商黄万金,用丝帕擦着额头的汗。
“这次不一样!陛下提到了海沙帮!这是冲着咱们的根子来的!钱林一倒,诏狱那帮畜生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万一他扛不住……”
“他敢!”李闯眼睛一瞪,“他全家老小的性命,还在咱们手里攥着!”
“怕就怕,他想开了,想用自己的命换全家一个前程!”
角落里,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是都察院的一名御史,孙有道。
他一开口,密室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诸位,别忘了另一件事。”
孙有道慢悠悠地说,“江南苏家,最近也不太平。我安插在姑苏府的眼线回报,苏远山那老狐狸,前不久突然发难,清洗了堂弟苏崇文,还一口气调集了三百万两白银!三百万两!这笔钱,不知去向!”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油锅。
“苏家?他们想干什么?”
“三百万两……他们是想趁火打劫,在我们江南的盐市上,也来分一杯羹?”
“我看八成是!这帮商贾,闻着血腥味就扑上来了!”
“这内外夹击,可如何是好!”
密室内的气氛,从争吵变成了恐慌。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像一群被狼盯上的肥羊,乱作一团。
吱呀。
厚重的石门被推开。
靖安侯赵康走了进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阴沉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密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方才还声色俱厉的李闯,此刻也缩了缩脖子,不敢与他对视。
“一群废物。”
赵康走到主位坐下,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陛下才动了一根手指头,你们就吓得尿了裤子?”
无人敢应声。
“苏家?”赵康冷笑一声,“一个商贾之家,就算富甲天下,又能翻起多大的浪?三百万两很多吗?那是没见过世面!我告诉你们,苏家这点异动,不过是癣疥之疾!”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割过每一个人的脸。
“真正要命的,是陛下的心思!”
“他拿钱林开刀,点出海沙帮,就是在告诉我们所有人——他对江南的盐务,不满了!”
“这不满,是要见血的!”
黄万金颤声道:“侯爷,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暂避锋芒,让出一部分利来?”
“让?”
赵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让出去的,是银子吗?”
“那是我们养着这满朝文武,养着京营兵马的根!是我们在座各位,封妻荫子,世代富贵的命!”
“这命,能让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密室的空气,都仿佛被这声怒吼震得颤抖。
众人噤若寒蝉。
赵康发泄完,情绪反倒平复下来,他靠在椅背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断。
“吵是吵不出结果的。”
他看向心腹管家。
“派人,快马加鞭,去城西的白云观,请吴先生出山。”
“告诉他,天要塌了,请他来为我们补天!”
“是!”管家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听到吴先生三个字,密室中原本慌乱的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神色稍定,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赵康又转向京营副将李闯。
“李闯。”
“末将在!”
“你亲自带人,去一趟江南。”
“去查苏家,去查海沙帮!”赵康一字一顿,眼中杀机毕露。
“帮主王庆元,这些年越来越不把本侯放在眼里了。钱林这颗雷,就是他埋下的!你去告诉他,要么,他自己把手尾处理干净,把所有可能牵连到京城的线索,全都斩断!”
“要么……”
赵康的声音变得无比阴冷。
“本侯,就亲自派人,帮他斩!”
李闯心头一凛,他明白这斩字背后的含义。
那是要让整个海沙帮,从大晋的版图上,彻底消失!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