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揽月居内灯火温馨。
沈若刚结束晚间的修炼,正倚在软榻上翻阅一枚记载北荒奇闻异事的玉简。
顾宴处理完公务归来,带着一身淡淡的清冽气息。
他走到榻边,很自然地坐下,将沈若揽入怀中,下颌轻抵着她的发顶,姿态亲昵。
沈若放松地靠着他,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今日修炼可还顺利?”顾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惯常的温柔。
“嗯,金丹中期的境界已经彻底稳固了。”沈若应道,语气轻松,“新得了些许感悟融合,功法似乎又有精进。”她含糊地带过了《璇玑万象谱》的存在。
顾宴眸光微动,并未追问功法细节,只是手臂紧了紧,语气带着赞许:“若儿悟性不凡,自是不同凡响。”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你带回的那个陆魁,近日在暗堂倒是立下不少功劳,手段颇为利落。”
沈若翻动玉简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淡淡道:“他既认我为主,自然该有些用处。能用便好。”
她的反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漠然,仿佛陆魁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有些能力的工具。
顾宴仔细感知着她的情绪波动,除了谈及仆人时那点掌控者的淡然外,并无任何异常,更没有半分与情爱相关的涟漪。
这让他心中稍安,但影老提到的情念禁制依旧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那丝疑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我观此人修为不俗,心性狠厉,绝非甘于人下之辈。他如此轻易认你为主,当真……只是为报救命之恩?若儿,你与他相识过程,可否再与我细说一番?我怕你心思单纯,受人蒙蔽。”
沈若抬起头,对上顾宴带着关切与探究的目光。
她心中了然,顾宴起疑了。
以他的身份和阅历,对陆魁这等来历不明又实力强横的魔修心生警惕,再正常不过。
她不能说出被掳走的真相,那只会让顾宴暴怒,立刻对陆魁下杀手,也可能牵连出日月云光轮和《璇玑万象谱》的秘密,这个杀手锏,她目前还不想让人知道。
但也不能全然搪塞。
她放下玉简,伸手轻轻抚平顾宴微蹙的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些许后怕的苦笑:“阿宴,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吗?”她叹了口气。
“青木渊那次……确实凶险。我被林家之人追杀,误入一处绝地,险些丧命。陆魁当时似乎也在那绝地中寻找什么,与我一样被困。绝境之中,勉强联手,才觅得一线生机。他当时受了极重的伤,几乎油尽灯枯,是我用掉了身上大半的疗伤丹药,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半真半假地编织着经历,将强迫性的主仆关系,扭转为绝境中互助后,对方为报救命大恩而自愿追随。
“他出身魔道,性子是偏执了些,但也算重诺。他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奉我为主,供我驱策。我见他实力尚可,在北荒也能派上用场,便应下了。签下主仆契约,也是他自己提出的,以示绝无二心。”沈若看着顾宴的眼睛,语气诚恳。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他神魂契约在我之手,生死由我掌控,翻不起风浪的。你若实在不喜,我让他少在府中走动便是。”
她这番说辞,情理上似乎说得通,也将自己放在了掌控者的位置上,消减了顾宴的担忧。
顾宴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面的坦然与依赖不似作伪。
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尤其是那情念禁制依旧是个谜,但沈若的解释暂时抚平了他最直接的担忧,至少,从她的叙述和情绪感知来看,她对陆魁并无私情,且自信能完全控制对方。
他反手握住了沈若的手,轻轻摩挲着,语气缓和下来:“原来如此。是我想多了。”
他将她重新拥入怀中,低声道。,“只是此人终究是魔修,心性难测,你还需多加小心,莫要完全信赖。若有任何异常,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知道的。”沈若依偎在他怀里,柔顺地答应道。
夫妻二人相拥片刻,气氛重回温馨。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夕阳将赤岩城染成一片血色。
沈若在庭院中指点了几名盟中颇有天赋的木系弟子修炼后,略显倦意,便信步走向府中那处引了温泉活水的荷花池畔休息。
池水氤氲,几株晚开的灵荷在暮色中亭亭玉立,散发着清雅香气。
沈若刚在池边的白石上坐下,一道灰色的身影便如同早已计算好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不远处的柳荫下,垂首肃立,正是陆魁。
他今日似乎刚执行完某个任务归来,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淡的血腥气,被他用秘法仔细处理过,寻常修士绝难察觉。
但他似乎忘了,或者根本不在意,沈若与他有灵魂契约相连,对他状态的感知远超常人。
沈若并未看他,目光落在池中游动的几尾锦鲤上,语气平淡地开口:“事情办完了?”
“回小姐,办完了。”陆魁低声回应,声音一如既往的恭谨,“血煞宗安插在城西的三个眼线,已清理干净,未留痕迹。”
“嗯。”沈若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晚风拂过,带来池水的湿润和荷花的清香,也吹动了陆魁灰色的袍角。
他站在阴影里,目光贪婪地、却又不敢过于直视地,流连在沈若被夕阳余晖勾勒出的侧影上。
她微微阖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神情放松而恬静。
这一幕,美得让他心碎,又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满足,至少,此刻,他离她很近,在守护着她。
然而,这份短暂的、偷来的宁静,很快便被打破。
“若儿。”
顾宴的声音从回廊处传来。他处理完公务,正想来寻沈若一同用晚膳。
当他看到荷花池畔的景象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沈若闻声睁开眼,脸上露出自然的笑意,站起身:“阿宴,你来了。”
顾宴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目光却如同不经意般,扫过柳荫下的陆魁。
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身为上位者对得力下属的赞许,但深处那抹审视与冰冷,却让低着头的陆魁脊背骤然绷紧!
“陆魁也在?”顾宴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刚回来复命。”沈若倚在顾宴身侧,解释道,“我正好在此歇息,他便过来回了话。”
陆魁立刻躬身,声音紧绷:“我已回完话,这便退下,不打扰盟主与小姐。”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让他窒息的目光和那亲密无间的姿态。
“且慢。”顾宴却叫住了他。
陆魁身形一僵,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不敢动弹。
顾宴揽着沈若,向前走了两步,距离陆魁更近了些。
他并未看陆魁,目光落在池中的荷花上,仿佛只是闲谈般说道:“你近日任务完成得不错,暗堂那边对你评价很高。看来,让若儿收下你,倒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带着夸奖。
但陆魁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而隐晦的神识,如同最精细的梳子,缓缓从他身上扫过,尤其是紫府神魂的位置!
这神识并非攻击,而是探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力量!
是顾宴!他在探查自己!是在检查主仆契约是否稳固?
还是在寻找……那痴情同心符的痕迹?
陆魁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全力运转魔元,收敛所有气息,死死压制住神魂深处那因被探查而本能想要浮现的符箓波动,更将那份因顾宴与沈若亲密而产生的、足以引发符箓反噬的剧烈痛苦强行碾碎!
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否则,不仅他会死,更会牵连到小姐!
尽管小姐可能并不在意他的死活,但他绝不能因为自己,让她陷入任何可能的麻烦或质疑之中!
“盟主谬赞,……愧不敢当。”陆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能为小姐与盟主分忧,是仆的本分。”
那强大的神识在他身上停留了数息,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顾宴收回目光,看向怀中的沈若,语气温柔:“走吧,晚膳应该准备好了。”仿佛刚才那无声的探查从未发生过。
“好。”沈若点头,随着顾宴转身离去。自始至终,她似乎都未曾察觉那片刻间的暗流汹涌。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陆魁才猛地直起身,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柳树干上。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胸腔剧烈起伏,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因为强行压制情绪和符箓波动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顾宴的猜疑和探查,像是一盆冰水,将他心中那点因靠近沈若而升起的卑微暖意,彻底浇灭。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如同走在万丈悬崖边的钢丝上,脚下是顾宴冰冷的杀意,身后是沈若看似掌控实则疏离的利用,而前方……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
他闭上眼,任由绝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但他不能倒下。
他必须继续扮演好那个有用的、忠诚的仆从。
唯有如此,他才能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哪怕代价是永无止境的煎熬与随时可能降临的毁灭。
夜色渐浓,荷花池畔重归寂静,只余下柳荫下那个如同受伤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