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晋城头的玄色大旗在暮色里猎猎作响,张颌的主力部队踏着最后一缕霞光入城时,城门口的士兵正给百姓分发新蒸的粟米馒头。几个孩童捧着馒头追在军卒身后,银铃般的笑声混着马蹄声,倒冲淡了几分战后的肃杀。
“将军!”负责后勤的校尉迎着张颌的战马快步上前,手里捧着沉甸甸的账册,“城中粮仓清点完毕,现存粟米五千石、麦三千石,够全军支用十日;箭矢补足了三万支,投石机的石弹备了两百块,就是铁料剩得不多,修补甲胄怕是不够。”
张颌翻身下马,接过账册随手翻了两页,目光落在“铁料库存不足”那一行时皱了皱眉:“让工兵营去拆城防废弃的铁栏,熔了凑数。甲胄宁可不修,也不能让士兵赤手空拳。”他抬头望向城西的铁匠铺,那里已升起袅袅青烟——随军的铁匠正带着百姓里的匠人赶制兵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夜空中格外清晰。
“还有,”张颌把账册递回,“让伙夫营多蒸些馒头,今夜加一顿肉羹,连续奔袭三日,弟兄们该垫垫肚子。”
校尉刚应声要走,街角突然窜出个黑影,动作利落地跪在张颌马前,怀里揣着个油布包。“报——”黑影掀开兜帽,露出张沾着泥灰的脸,正是派往汾阴的谍报兵,“汾阴、蒲坂两地布防图绘好了,还有急信!”
张颌接过油布包,展开的麻纸上先用炭笔勾勒着城池轮廓,汾阴城的护城河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注着“水深丈二,西岸埋有暗桩”;蒲坂城的箭楼旁标着“守军增派三百,城头架了五架连弩”,最刺眼的是角落一行小字:“项羽军斥候在蒲坂现身,似在打探我军动向。”
“项羽……”张颌指尖重重戳在“蒲坂”二字上,眸色沉了沉。旁边的副将凑过来看图,倒吸一口凉气:“这连弩可是楚军秘制的‘裂石弩’,听说能穿透三层甲胄,咱们的盾牌怕是顶不住。”
“顶不住也得顶。”张颌把布防图卷起来塞进怀里,“让斥候再探,看项羽派了多少人过来,是他亲自带队还是只派了偏将。”他转头看向正在整队的士兵,“传我令:重甲营今夜轮值,加强城墙巡逻;轻骑营备好战马,寅时出发去抄汾阴后路;弓弩营连夜调校箭矢,把火箭的桐油掺三成硝石,燃得更烈些。”
夜色渐深时,临晋城像头蛰伏的巨兽,表面看是灯火零星,内里却在悄悄蓄力。铁匠铺的火光映红了半条街,匠人把熔好的铁水倒进甲胄模具,溅起的火星落在地上,与巡逻兵甲胄上的寒光交相辉映;伙夫营的帐篷里飘出肉香,大锅咕嘟咕嘟煮着肉羹,蒸汽掀开帐篷帘,裹着两个捧着木碗的小兵跑过,其中一个还在念叨:“听说汾阴的守军昨晚换了岗,新上来的是章邯的旧部,打起仗来凶得很……”
“凶有啥用?”另一个小兵吸了吸鼻子,“咱们有张将军在,上次在城阳,章邯的部将还不是被将军一刀挑了?”
两人的话飘进账篷时,张颌正对着烛火看那封急信。信纸是糙纸,字迹却刚劲有力,显然写信人下笔极快——“蒲坂守将已遣人往彭城送信,项羽帐下龙且将军似有西进之意;刘邦在灞上驻军,虽未动兵,却派郦食其往汾阴游说,恐有拉拢之心。”
“龙且……”张颌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龙且的悍勇他是见过的,当年在东阿对战时,那人提着重剑在乱军里杀了个七进七出,硬生生扭转战局。如今他若真来蒲坂,怕是场硬仗。
“将军,谍报兵还说,汾阴城里有咱们的人,说守军里有不少是被迫征召的百姓,只要咱们攻城时喊明‘降者免死’,说不定能策反一部分。”副将在旁补充道,手里捏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谍报兵带回的汾阴土产——一罐腌芥菜,“这是线人给的信物,说见到带这罐子的,便是自己人。”
张颌打开陶罐闻了闻,咸香里带着点辛辣,倒像极了汾阴人的性子——看着硬气,实则重情义。他把陶罐递给副将:“让联络兵带上,明日攻城时若见城头有人举这罐子,就放缓攻势。”
此时,城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是派往蒲坂的另一队谍报兵回来了。为首的骑士翻身落马,甲胄上还沾着血渍:“将军!蒲坂城头挂出了楚军的‘熊旗’,龙且的先锋营已经到了,约有五千人,正在城外扎营!”
“五千人……”张颌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临晋、汾阴、蒲坂之间画了个三角,“龙且想把咱们困在临晋,再让汾阴守军前后夹击?倒是打得好算盘。”
他转身看向帐外,铁匠铺的火光仍在跳动,伙夫营的肉香飘得更远了,连巡逻兵的脚步声都带着几分踏实——这是他的底气。“传令下去,”张颌的声音在帐内回荡,“寅时轻骑营出发后,重甲营跟我走中路,卯时抵达汾阴城下;弓弩营随后跟进,务必在辰时之前架好连弩,给龙且的先锋营‘送份大礼’。”
副将领命时,张颌又加了句:“让伙夫营多备些肉羹,给轻骑营的弟兄们带上——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夜风吹过临晋城头,玄色大旗猎猎作响,像在应和着即将到来的厮杀。帐内的烛火映着张颌的侧脸,他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目光锐利如鹰——龙且的五千人也好,汾阴的暗桩也罢,这场仗,他得打得让诸侯们都看看,天策军的铁蹄,踏得平城池,也镇得住人心。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轻骑营的马蹄声划破黎明,甲胄上的霜花在晨光中闪着冷光;重甲营的士兵正吞咽着滚烫的肉羹,铁碗碰撞声里全是悍然;弓弩营的匠人给箭矢淬上桐油,每一支都映着朝阳的金红。
临晋城醒了,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撕开晨雾,撞向那片暗流涌动的战场。而那些藏在布防图里的谍报、陶罐里的信物、士兵甲胄上的暖意,都将是这场厮杀里,最锋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