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走廊比往日更加喧闹,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但今天讨论的焦点,似乎不只是我昨夜写下的章节。
“看到公告栏了吗?第二届‘清州市十大才女’选拔赛开始了!”
“今年规模好大,湖城区所有公办中学都参加了……”
“去年的十位才女直接晋级半决赛?太幸运了吧!”
我拎着几份早餐回到宿舍,晨光正好洒在枕边。孙倩她们已经洗漱完毕,正拿着笔记本记录着什么。
“二当家,”她见我进来,眼睛亮了起来,“选拔赛通知贴出来了。你和大师姐,宇文嫣都不用参加初赛,复赛直接进半决赛。”她顿了顿,“苏雪、吴华,还有你那对双胞胎女儿,都是直接晋级。”
“意料之中。”我揉了揉眼睛,“去年的获奖者,本来就有这个特权。”
王飞燕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抄好的通知细则:“今年还有新规定——军烈属子弟和班干部优先推荐。二当家,你这算是双料优先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家四代从军,还有三位伯父——上个月刚被追封为烈士。
这份红色家谱,是荣耀,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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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习的教室里,气氛有些微妙。
宇文嫣把一份《清州日报》推到我面前。文化版头条赫然是《第二届清州市十大才女选拔赛启动,湖城区八所公办中学及乡镇学校首次联合参选》。
“今年规模扩大了。”宇文嫣轻声道,“除了清州一中,直属厂矿子校,湖城区所有公办中学都加入了。”
我浏览着报道,目光落在参赛条件上:年满16周岁的在校女学生。军烈属子弟和班干部优先推荐。
“对了,”前排的黄燕转过头来。
她是班里的纪律委员,也是我们“玉女门”的代掌门大师姐——去年她考上清州一中,她经商的父亲带着她去看师尊的《冬日浪漫》演唱会。
她不仅拿到了签名照,还近距离接触过偶像,握过手。这份殊荣,让她在我们这群崇拜周慧敏的女生中地位超然。
“二当家,”黄燕的声音温和,“半决赛的舞蹈项目,你准备跳什么?如果需要服装,我姑姑在裁缝街开了三十年店,手艺很好。”
“谢谢大师姐。”我认真道,“我确实需要改一件衣服。设计图我今晚画好,明天拿给你。”
“好。”黄燕笑了笑,又看向宇文嫣,“嫣儿,你的古筝这次要派上用场了吧?”
宇文嫣点头:“鹤宁需要现场伴奏,我已经联系民乐社了。”
说话间,班主任林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她今天气色很好,站在讲台前清了清嗓子:
“两件重要通知。第一,第二届才女选拔赛正式启动,我们班有三位同学直接进入半决赛——曹鹤宁、宇文嫣、黄燕。恭喜。”
掌声响起。黄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第二,元旦晚会今年规模空前,除了往年合作的央企、省直属厂矿子校,湖城区八所公办中学和其他乡镇中学都将参与。”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可惜曹鹤宁因为要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元旦晚会参加晚会。得有人顶上你的空缺。”
“老师,”我起身道,“让曹珈曹瑶上。她们的双人舞配合默契。”
林老师思考片刻,点头同意:“也好。另外,维也纳的新年演出,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在编舞了。”我回答。
“很好。”她欣慰地说,“这次才女选拔赛评委里两位是你们玉女门的,一位是省艺术专科学院的苏雪,另一位就是去年的冠军曹鹤宁同学。”
教室里一阵低呼。
“四当家要回来当评委?”宇文嫣轻声问。
“应该是。”我其实昨晚已收到苏雪的信,她说会提前两天到清州,但没让我声张。
林老师又讲了些注意事项,便开始了早读课。教室里响起朗朗读书声,而我却有些走神。
柳青璇……她现在应该也在准备吧。
作为省电建二公司子校的舞蹈王牌,她一定会拿出最好的状态。而我们真正同台竞技的机会,是十大才女半决赛。
这才是对手之间该有的样子——在公平的舞台上,用实力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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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我被叫到年级组办公室。
推开门,里面除了年级主任,还坐着一位熟悉的身影——苏雪。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风衣,长发微卷,坐在那里自成风景。看见我进来,她站起身,给了我一个拥抱。
“小书童,好久不见。”她在我耳边轻笑,“身材又变好了。”
“雪儿,”我无奈道,“都要当评委的人了,自重些。”
苏雪转向年级主任:“张主任,我想借曹鹤宁同学聊一会儿,可以吗?”
“当然当然。”张主任笑呵呵地摆摆手,“你们聊,我还有个会。”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苏雪给我倒了杯水,示意我坐下。
“半决赛的舞蹈,想好了吗?”她开门见山。
“想跳一支新编的舞,叫《孤星》。”
“《孤星》……”苏雪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深邃,“和王教授通过电话,她说你在北京时就有些特别的灵感。这次是延续那个方向?”
我沉默片刻,决定坦诚:“我想跳的是我自己的故事。从曹枚到曹鹤宁,从男性魂灵到女性身躯,从被唾弃的‘天煞孤星’到……到接受这一切的过程。”
苏雪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我知道舞者应该跳出超越个人的东西,”我继续说,“但我觉得,如果连自己的真实都不敢面对,又怎么能跳出打动别人的舞?”
“说得对。”苏雪轻声道,“王教授常说,最高的艺术是真诚。但小书童——”她看着我,“你要想清楚,把那么私密的经历在舞台上展现,需要极大的勇气。而且,舞蹈不是纪录片,你需要用肢体语言把情感升华,而不是简单地复现场景。”
“我明白。”我点头,“所以我在设计动作时,加入了很多象征性的元素。玉米地里的挣扎,会用旋转和蜷缩来表现;天雷降临那一刻,会是一个向上的腾跃;而最后……”
我停下来,不知该怎么描述那个画面。
“最后是重生?”苏雪问。
“是……和解。”我轻声说,“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与这个身份和解。”
苏雪看了我很久,忽然笑了:“看来我不需要担心你了。你已经想得很清楚。”她站起身,“对了,柳青璇你了解吗?”
“知道一点点,她是黔东南赛区冠军,省电建二公司子校的。听说古筝弹得很好,恐怕在宇文嫣之上。”
“她昨天给我打了电话。”苏雪说得很自然,“通过她父亲的关系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想请教一些舞蹈上的问题。我答应今天下午去她们学校看看她的排练。”
我有些意外,但随即释然——这才像柳青璇会做的事。直接找评委请教,光明磊落。
“她跳什么?”
“《天鹅湖》选段,但做了改动。”苏雪顿了顿,“她说看了你《天煞孤星》的最新章节,很受触动。她说……‘如果曹鹤宁敢在舞台上展现那样的真实,那我至少要拿出匹配这份勇气的技术’。”
我愣住了。
原来她也看了。
“所以,”苏雪拍拍我的肩,“你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准备。这很好。真正的对手,应该是互相激发,而不是互相拆台。”
“雪儿,”我忽然说,“你去见她的时候代表我们玉女门邀请她加入吧。我把二当家的位置让给她。”
“你疯了?”苏雪瞪大眼睛。
“嘻嘻,打不过就加入嘛。”
“人家也没输给你呀。”
“放心,”我笑了,“她必输,我依然会是十大才女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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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后,我没有立刻开始排练。
而是去了学校图书馆的角落,摊开稿纸,开始画服装设计图。
脑海中浮现的是故宫深宫里的幻视——紫微垣的王座,十二章纹的帝服,那庄重到令人窒息的华美。但这次,我不想完全复刻神性。
我要的是一件介于“人”与“神”之间的衣服。
底色选了深紫,但不是帝王那种浓重的紫,而是夜空将明未明时的紫,带着些许灰调。
衣袖要宽大,舞动时如云如雾。衣襟处用银线绣出简易的星图,不是完整的紫微垣,而是零落的几颗孤星。
最重要的,是后背的设计。
我想在那里绣一只浴火的凤凰——但不是传统那种金碧辉煌的凤凰,而是用暗红、深紫、墨蓝的丝线,绣出凤凰从灰烬中重生的过程。从尾羽的焦黑,到翼尖的火红,再到头顶的那一点金光。
这需要极好的绣工。
画完设计图时,天已经暗了。图书馆即将闭馆,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却在门口遇到了黄燕。
“大师姐?”我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你在画设计图,想来看看。”黄燕有些不好意思,“我对服装设计……也挺感兴趣的。”
我把图纸递给她。
黄燕接过去,在走廊灯光下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从好奇,渐渐变成认真,最后是惊叹。
“这绣工……太复杂了。”她抬头看我,“但我姑姑应该能做。她年轻时在苏州学过刺绣,最擅长花鸟。”
“来得及吗?周五就要用——我作为去年的冠军,要担任初赛和复赛的评委。”
“我今晚就去找她。”黄燕小心翼翼地把图纸卷好,“这件衣服……很美。不是外表的美,是那种……有故事的美。”
我笑了:“谢谢。”
我们一起走出图书馆。校园里已经亮起路灯,秋天的晚风带着凉意。
“对了,”黄燕忽然说,“柳青璇今天下午,是不是去找苏雪了?”
“你怎么知道?”
“省电建二公司子校的舞蹈老师,是我姑姑的朋友。”黄燕轻声道,“她打电话来说,柳青璇练舞练到脚踝都肿了,还不肯休息。她说……‘不能输给清州一中的那个人’。”
我停下脚步。
“她在拼命。”黄燕看着我,“所以,你也要好好跳。不要让她觉得,她的努力不值得。”
“我会的。”我郑重地说,“我会让她如愿以偿——看清差距。别忘了,我可是王雅琳教授的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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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时,孙倩她们已经帮我打好了晚饭。桌上还放着一封刚到的信——来自香港中文大学附属中学文学社的回信。
我拆开信,里面除了社员的读后感,还附了一份邀请函:
“曹鹤宁同学:我们计划在寒假期间组织‘文学寻根之旅’,希望能到清州拜访您,进行一次深入的文学交流。不知您是否方便?”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用繁体字写的小字:
“您的小说让我们明白,有些伤痕需要被看见,才能愈合。谢谢您。”
我握着信纸,站在窗前。
窗外,清州的夜空难得晴朗,几颗星星在远处闪烁。
我想起玉米地里的那束紫色天雷,想起林雯静消散前喊出的“曹枚”,想起所有写进《天煞孤星》里的痛与泪。
然后,我想起了柳青璇肿起的脚踝,想起了苏雪说的“真诚”,想起了黄燕姑姑手中的绣花针,想起了香港那些未曾谋面的笔友。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汇聚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