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运会的热血尚未完全褪去,十大才女选拔赛的初赛便已悄然到来。
清州一中礼堂被临时改造成初赛场馆。红色的横幅悬挂在舞台上方,白底黑字写着“第二届清州市十大才女选拔赛初赛(湖城赛区)”。台下前三排是评委席,后面坐着各校的参赛选手和观摩师生。
我和苏雪坐在评委席右侧。她今天穿了身淡青色的职业套装,长发绾成优雅的发髻,胸前挂着评委证。我则是一身校服,只在左臂别着“评委”袖标。
“紧张吗?”苏雪低声问。
“有点。”我老实承认,“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看别人表演。”
“记住三个原则:专业、公正、鼓励。”苏雪微笑道,“我们是来发现人才的,不是来挑刺的。”
上午九点,初赛正式开始。
根据规则,去年的十大才女获得者——包括柳青璇、曹珈曹瑶等人——直接晋级决赛,不参加初赛和复赛。所以今天的赛场,是新生代选手崭露头角的舞台。
第一位选手来自清州三中,表演诗朗诵《青春赞歌》。声音清脆,但情感略显单薄。我和苏雪交换意见后,打了7.5分。
接下来是古筝独奏、民族舞、书法展示……选手们各展所长,水平参差不齐。有的明显准备不足,上台后紧张得忘词;有的则台风稳健,展现出不俗功底。
“第十二号选手,清州五中,李晓芸——独舞《春江花月夜》。”
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走上舞台。音乐响起,她翩然起舞,动作柔美流畅,将古典舞的韵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不错。”坐在我左边的评委——市文化馆的舞蹈老师低声说,“身韵很好,节奏把握得也准。”
苏雪在评分表上写下评语:“肢体表现力强,情感传达到位。建议加强旋转稳定性。”
我给了8.6分。
初赛进行到一半时,礼堂侧门轻轻打开。几个身影悄然而入,坐在后排的观摩区。我抬眼望去,微微一怔——是柳青璇。
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长发披肩,安静地坐在角落。与她同来的还有几个省电建二公司子校的学生,大概是来观摩学习。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她朝我微微点头,我也礼貌回应。
作为直接晋级决赛的选手,她本不必来初赛现场。但她来了——这份对比赛的尊重,让我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午休时,我和苏雪在礼堂后台的休息室用餐。
“看到柳青璇了吗?”苏雪问。
“看到了。她来观摩?”
“应该是。她昨天跟我说,想看看今年新人的水平。”苏雪打开饭盒,“她还问你的《孤星》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有些意外:“她问了?”
“问了,而且问得很认真。”苏雪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她说,去年决赛时,你的《洛神》给她留下了很深印象。今年她想看看,你能跳出怎样的新高度。”
我沉默地吃着饭,心里却泛起涟漪。
对手的关注,有时候比赞美更让人触动。
“对了,”苏雪接着说,“下午初赛结束后,柳青璇约我在她们学校舞蹈室见。她想让我看看她改编的《天鹅湖》进展。你要一起去吗?”
我犹豫了。
按说,作为评委和竞争对手,我不该私下接触选手。但内心深处,我又确实想看看柳青璇的舞蹈——不是以评委的身份,而是以舞者的身份。
“去吧。”苏雪看穿我的心思,“艺术需要交流,不是闭门造车。只要你不干涉我的评判,不算违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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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初赛在四点半结束。四十八位选手中,二十四人进入明天的复赛。几个表现突出的新人选手引起了评委们的注意,其中就包括跳《春江花月夜》的李晓芸。
初赛结束后,我和苏雪前往省电建二公司子校。
这所学校比清州一中小得多,但舞蹈室却装修得很专业——整面墙的镜子,专业的把杆,木质地板擦得发亮。
柳青璇已经在那里热身了。看见我们进来,她停下动作,擦了擦汗。
“苏老师,曹鹤宁。”她点头致意,语气平静,“谢谢你们过来。”
“不用客气。”苏雪说,“你继续热身,准备好了就开始。”
柳青璇换了音乐——不再是《天鹅湖》原版的管弦乐,而是古筝与钢琴的融合改编。她走到舞蹈室中央,深吸一口气,然后朝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音乐起。
第一个动作,我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天鹅湖》。
黑天鹅的傲慢与妖娆还在,但柳青璇在其中融入了中国古典舞的“圆”与“曲”。旋转时不是芭蕾的直轴转,而是如流水般的涡旋;跳跃落地时,有一个细微的沉腰动作,宛如青鸾敛翅。
最惊艳的是中间那段独白舞。原版黑天鹅的32个挥鞭转,被她改成了24个旋转接连续的小跳,中间穿插着古典舞的“云手”“翻身”,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难度极高。
音乐结束,柳青璇以一个优雅的阿拉贝斯克收尾,呼吸微乱,但身形稳如磐石。
舞蹈室里安静了几秒。
“啪啪啪——”
苏雪率先鼓掌,我也跟着拍手。
“改编很大胆。”苏雪走上前,“把黑天鹅的西方‘魔性’,用东方‘妖’的美学来诠释。旋转和小跳的衔接处理得很好,但中间那段慢板,情感层次还可以更丰富。”
柳青璇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还有,”苏雪继续说,“你太注重技术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完美,但有时候,完美反而会失去个性。舞蹈不是体操,需要一点‘破绽’——那种属于你自己的、真实的情感流露。”
柳青璇沉默片刻,轻声说:“我习惯了把一切都控制好。”
“试着放开一点。”苏雪微笑,“你弹《高山流水》时的那种投入,试着带到舞蹈里来。”
这时,柳青璇看向我:“曹鹤宁,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有些意外。想了想,我说:“你的改编很有想法,但我觉得……黑天鹅不只是‘妖’,她也有脆弱的一面。在诱惑王子的同时,她自己何尝不是被诅咒的受害者?如果能在那段独白舞里加入一丝悲剧性,可能层次会更丰富。”
柳青璇的眼睛亮了。
“悲剧性……”她喃喃重复,随即点头,“谢谢,我会考虑。”
离开舞蹈室时,柳青璇送我们到校门口。临别时,她忽然说:“曹鹤宁,决赛见。”
“决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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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清州一中的路上,苏雪问我:“感觉如何?”
“她很强。”我诚实地说,“技术、创意、表现力,都是顶尖水平。”
“所以你有压力了?”
“有。”我承认,但随即笑了,“但更多的是期待。一个好的对手,能让彼此都变得更好。”
苏雪欣慰地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小书童。”
傍晚回到宿舍,黄燕正在等我。
“二当家!”她眼睛发亮,“我姑姑把衣服做出来了!她说……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
“电话里说不清,她现在带着衣服来学校了,在门卫室等着。”
我和黄燕匆匆赶到校门口。黄燕的姑姑——一个五十多岁、气质温婉的妇人,手里捧着一个深紫色的布包。
“黄阿姨好。”我礼貌地问候。
“你就是鹤宁吧。”黄阿姨打量着我,眼神里有一丝复杂,“这件衣服……我做了三十年裁缝,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
那件舞衣展现在眼前时,我呼吸一滞。
深紫色的底色,如夜空将明。银线绣出的星图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而最震撼的,是后背那只浴火凤凰——
原本设计的暗红、深紫、墨蓝丝线,此刻竟然隐隐流动着奇异的光泽。不是反光,而是丝线本身在发光,像是有生命在其中流淌。凤凰的眼睛——那一点金线绣成的瞳孔,仿佛真的在注视着你。
“我用的都是普通丝线。”黄阿姨声音有些颤抖,“但绣到凤凰眼睛时,金线突然自己亮了一下。接着,整只凤凰的丝线都开始有这种流光……我试过换线,但换掉的线绣上去,第二天又会变成这样。”
她拿起衣服的一角:“你看,其他部分的刺绣都正常,只有凤凰这部分……”
我伸手轻抚那只凤凰。指尖触到丝线的瞬间,一股温热的脉动传来,仿佛能感受到凤凰翅膀的震颤。
“这件衣服……有灵性了。”我轻声说。
黄阿姨和黄燕都愣住了。
“阿姨,谢谢您。”我郑重地接过衣服,“这不是您的问题,是……这件衣服本该如此。”
送走黄阿姨后,我和黄燕抱着衣服回到宿舍。孙倩她们围上来,看到凤凰的流光时,都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萧燕瞪大眼睛。
“是它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形态。”我把衣服小心地挂起来,“也许,是因为它要承载的故事太沉重,所以有了自己的生命。”
夜幕降临,宿舍熄灯后,那件舞衣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凤凰形状的流光。
我躺在床上,看着那抹光,想起柳青璇下午的舞蹈,想起她问“你有什么建议吗”时的认真眼神,想起她说“决赛见”时的坚定。
然后,我想起了玉米地,想起了天雷,想起了所有要在这支舞里诉说的往事。
决赛。
《孤星》将对阵《天鹅湖》。
这场对决,早已超越普通的才艺比拼。
这是两个灵魂,通过舞蹈进行的对话。
而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