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前夜,子时三刻。
清州城隍庙内,香火缭绕。
我端坐正殿主位,下方左右列着威清卫城隍焦琴将军、右武卫将军曹彪,以及一众阴司将领。
“明日决赛,关乎七十位姑娘的前程,更关乎一方文运。”我缓缓开口,“赛场不容有失,诸位可明白?”
“臣等明白!”众将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波纹震动,如水面涟漪般在虚空中荡开。
“报——!”一名阴兵疾步入殿,“贵州都城隍奢香夫人,率亲卫营前来!”
话音未落,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已踏入殿中。
来人正是贵州都城隍奢香——历史上那位着名的彝族女政治家,明初贵州宣慰使。她此刻身着彝族盛装,头戴银冠,项佩银锁,衣裙上绣着繁复的太阳纹。虽为阴神,却英气逼人,步履间自有雄镇一方的气度。
“卑职奢香,亲率亲卫营一千二百阴兵,前来助帝君一臂之力!”她单膝跪地,声音清亮如磬。
我抬手虚扶:“奢香夫人请起。有夫人亲至,此役无忧矣。”
还未等奢香起身,殿外又传来通报:
“清州府城隍曹申吉大人到!”
只见一位身着正二品明制文官袍服的中年男子步入殿中。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头戴乌纱,腰束玉带,正是明末清初的着名诗人、曾官至贵州巡抚的曹申吉。
“下官曹申吉,率清州府阴兵八百,听候帝君调遣!”他躬身施礼,文士风范中透着凛然正气。
我心中大定。有这两位地方正神坐镇,何愁邪祟作乱?
“二位来得正好。”我起身走向殿中悬挂的清州地形图,“明日决赛在湖城剧院,但邪祟可能从多处下手。”
指尖点向地图两处:“奢香夫人,请你率亲卫营镇守老城区‘听雪书斋’旧址,布下天罗地网,防止余孽反扑或销毁证据。”
“卑职领命!”奢香抱拳。
“曹城隍,”我转向曹申吉,“请你坐镇省电建二公司子校周边。柳青璇是重点目标,务必保她周全。”
“下官遵旨!”
我又看向焦琴将军:“焦将军,你仍率威清忠烈营三百精锐,化形隐匿于剧院内外。明日观众数千,选手七十,绝不可出半点纰漏。”
“臣誓死护卫赛场!”
部署完毕,我望向殿外渐亮的天色。
黎明将至,决赛将启。
决赛日·辰时
湖城剧院外人山人海。
清州两区三县——湖城区、西秀区、谈指县、谈乐县、广谈县,每个区域都有十二位选手杀入决赛。加上首届十大才女中除苏雪外的十人(苏雪担任评委),共计七十位才女齐聚于此。
这场面,堪称清州文化界十年未有之盛事。
后台化妆间里,选手们紧张准备。有人反复练习动作,有人默诵台词,有人闭目养神。
柳青璇独自坐在角落,对着镜子整理发髻。她今天穿了一身黑白渐变的水袖舞衣,妆容精致,眼神平静如水。
“柳姐姐,你不紧张吗?”一个谈指县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
柳青璇转头,微微一笑:“紧张,但更兴奋。这样的舞台,一辈子能有几次?”
另一边,曹珈曹瑶这对双胞胎正在互相检查妆容。她们今天要表演双人舞《蝶恋花》,是初赛节目的升级版。
“小妈来了吗?”曹瑶小声问。
“应该快了。”曹珈看向入口,“她说要最后检查一下舞台。”
正说着,我走进了化妆间。
今天我没穿校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简约的深紫色练功服,长发高高绾起,露出眉心那点朱砂痣。
“各位,”我拍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离比赛开始还有半小时。记住三点:第一,享受舞台;第二,跳出真实;第三——”
我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无论结果如何,你们能站在这里,已经是赢家。”
化妆间里响起掌声。
柳青璇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曹鹤宁,决赛见真章。”
“决赛见。”我伸出右手。
她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与我击掌。
这一刻,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两个舞者之间纯粹的尊重与期待。
巳时·决赛开始
剧场内座无虚席。评委席上,苏雪坐在正中,左右是省市各级专家。她今天穿了身藕荷色旗袍,气质温婉,但眼神锐利。
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
首先登场的是各县区选拔出的新人选手。虽然年轻,但个个身怀绝技:有的歌声清越如泉,有的舞姿翩若惊鸿,有的挥毫泼墨气韵生动。
观众掌声如潮,评委频频点头。
轮到首届十大才女登场时,气氛推向高潮。
宇文嫣的古筝《十面埋伏》,金戈铁马,气吞山河;黄燕的民族舞《山鬼》,灵魅妖娆,如梦似幻;吴华的钢琴曲《秋日私语》引来阵阵掌声。
曹珈曹瑶的《蝶恋花》赢得满堂彩。两人的同步率高得惊人,仿佛真是心有灵犀的双生蝶。
“这届水平太高了!”观众席上有人感叹,“简直堪比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
终于,轮到柳青璇。
“第六十三号选手,省电建二公司子校,柳青璇——舞蹈《天鹅湖·黑天鹅之殇》。”
全场灯光暗下。
一束冷白的追光打在舞台中央。柳青璇背对观众,缓缓转身。
音乐起——不是柴可夫斯基的原版,而是古筝与箫的合奏,凄清中带着东方韵味。
她的舞姿开始了。
如果说初看时是惊艳,那么此刻在决赛舞台上,柳青璇的表演已臻化境。
每一个旋转都精准如尺规,每一次跳跃都轻盈如羽,但最打动人的,是她赋予黑天鹅的那份“殇”。
当跳到独白段落时,她忽然做了一个改编——没有按原计划完成32个挥鞭转,而是在第28个时故意踉跄了一步。
观众惊呼。
但下一秒,她就着那个踉跄,顺势下腰,一个极其艰难的“倒踢紫金冠”,接连续三个地面翻滚,最后跪坐抬头,眼中含泪。
那不是失误,是设计!
是黑天鹅在诅咒中的挣扎,是高贵灵魂在命运下的不屈!
音乐戛然而止。
全场寂静三秒,然后——
雷鸣般的掌声几乎掀翻屋顶。
评委席上,苏雪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在评分表上写下:“技法已臻完美,情感突破巅峰。此舞可传世。”
我站在侧幕,也由衷鼓掌。
柳青璇,你做到了。
午时·压轴登场
“第七十号选手,清州一中,曹鹤宁——原创舞蹈《孤星》。”
我深吸一口气,走向舞台。
身上那件深紫色舞衣,在灯光下流转着暗涌的光华。后背那只浴火凤凰,每一根丝线都在微微发光。
舞台全暗。
没有音乐。
只有一束极细的追光,如孤星般照在我身上。
我缓缓抬头,双手抱肩——那是玉米地里,那个十三岁孩子保护自己的姿势。
然后,第一个动作展开。
这不是优美的舞蹈,这是用肢体讲述的故事。
旋转是玉米叶划过的刺痛,蜷缩是被拖进黑暗的恐惧,颤抖是那只手撕开衣服的绝望。我跳得毫无保留,把那些伤口一一剖开,血淋淋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观众席上,有人捂住了嘴,有人红了眼眶。
跳到被唾沫吐在脸上那段时,我做了个极其缓慢的抬头动作——脸上一滴清泪滑落,在追光下晶莹如钻。
然后,音乐终于响起。
不是乐器,是雷鸣。
沉闷的、由远及近的雷鸣,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梵唱。我在雷声中起身,张开双臂,仰头望天——
追光骤然变亮,化作紫色!
整个剧院的灯光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淡淡的紫金色。我背上的凤凰流光爆发,冲天而起,在剧院上空化作一只巨大的、虚幻的火焰凤凰!
“天啊……”观众席一片哗然。
但这还没完。
我眉心朱砂痣灼热如火,一段被遗忘的记忆在舞蹈中苏醒——那不是曹鹤宁的记忆,是紫微大帝的记忆。
我跳的不再只是自己的故事。
是每一个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
是每一次浴火重生的涅盘。
最后一个动作,我跃至半空——肉身当然跳不了那么高,但那一刻,紫微神力自然流转,我真在空中停留了三秒。
三秒钟,火焰凤凰与我合一。
三秒钟,整个剧院笼罩在神圣的金紫光辉中。
三秒钟,所有观众都看见,舞台上的不是凡人,是神女临世。
落地,收势。
光芒渐散,剧院恢复常态。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掌声如海啸般席卷而来,经久不息。
未时·暗处最后一击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舞蹈余韵中时,暗处,最后一道黑气悄然蠕动。
那是林素娥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只“嫉煞”,藏在她那本《女诫》残卷的夹层里,直到此刻才被激活。
它悄无声息地飘向评委席——目标是苏雪!
这个疯子的逻辑扭曲至极:既然害不了台上的人,那就害评判她们的人!
黑气如箭,直刺苏雪后心。
但就在距离三寸时——
“大胆!”
虚空之中,焦琴将军显形,金戟横扫!
与此同时,剧院四周同时亮起三百道金光——威清忠烈营将士齐齐现身,结阵镇压!
那只“嫉煞”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在纯阳神光中灰飞烟灭。
观众们只觉一阵清风拂过,什么也没看见。
苏雪若有所感,回头望了望,却只看见我站在侧幕,朝她微微一笑。
她安心地转回头,继续评分。
申时·审判与新生
决赛结果还需评议,但我已不关心名次。
城隍庙内,最终审判正在进行。
林素娥的魂魄跪在堂下,已无癫狂之色,只有深深的悔恨。
“罪魂林素娥,驱使‘嫉煞’害人,致一死两伤,罪证确凿。”贵州都城隍奢香夫人朗声宣读判词,“然其生前亦为受害者,且归案后供认不讳。依阴律,判:身魂剥离,遗体归乡厚葬,魂魄打入轮回,十世不得为女身。”
林素娥叩首:“罪魂认罚……只求来世,能做堂堂正正之人。”
“带下去。”奢香夫人挥手。
但事情还没完。
焦琴将军呈上一卷名录:“帝君,审讯中还牵出一案——林素娥曾供出数名所谓‘艺术界前辈’,以指导为名行龌龊之事,多年来玷污清白女子无数。这是名单。”
我接过名录,眼中寒光乍现。
“这些人,现在何处?”
“大多仍在阳世道貌岸然,有的甚至是知名教授、评委。”
“好。”我缓缓起身,“传朕旨意:将这些人的生魂今夜全部拘来。既然他们喜欢‘潜规则’,就让他们在阴司‘种猪场’里,好好体验什么是真正的‘规则’。”
我顿了顿,补充道:“令曹否等罪魂负责‘招待’。告诉他们,若能‘改造’好这批败类,可减刑期。”
“臣等领旨!”众将精神一振。
这种惩罚,比直接打入地狱更解气——让恶人整治恶人,以毒攻毒。
酉时·余晖
夕阳西下,决赛结果公布。
柳青璇的《天鹅湖·黑天鹅之殇》以0.1分之差,屈居第二。
我的《孤星》夺冠。
但领奖台上,我和她相视一笑,同时举起了奖杯——不是竞争,是彼此的成就。
“下次再比。”她说。
“随时奉陪。”我答。
台下,苏雪欣慰地看着我,眼中是朋友,是闺蜜的骄傲。
夜幕降临,清州城华灯初上。
城隍庙内,我卸下帝君威严,换回校服。
奢香夫人和曹申吉前来辞行。
“今日多谢二位相助。”我郑重道谢。
“帝君言重了。”奢香微笑,“守护一方文运,本就是我辈职责。”
曹申吉则拱手道:“能亲眼见证帝君以舞载道、以艺通神,是下官之幸。清州文脉,今后必将大兴。”
送走二位城隍,我独自站在庙前,望着满天星斗。
今日之后,清州的舞台干净了。
那些才华横溢的姑娘们,可以安心追逐梦想了。
而我的路,还在继续。
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在等待。
更广阔的天地在等待。
但我不会忘记——
无论走到哪里,我首先是曹鹤宁。
那个曾经在玉米地里仰望雷光的少年。
那个如今在舞台上绽放光芒的舞者。
那个永远记得“孤星也能发光”的,平凡而不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