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药店出来时,午后的日头正毒。江川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给父亲买的药,还有一小瓶碘伏和几包纱布。他单脚跳得有些吃力,脚踝处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胸前的绷带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林暮跟在他身边,手里还攥着那四张一块钱的纸币,刚才在药店里,江川付钱的时候,他差点就把钱掏出来了,但看着江川紧绷的侧脸和药店老板那张公事公办的脸,最终还是没敢。他知道江川的脾气,说了让他拿着,他再塞回去,只会惹江川不高兴。
回去吧。江川在维修铺门口停下,把药递给林暮,把这个拿上去给我爸,告诉他按时吃。
林暮接过药袋,塑料袋被汗水浸得有点黏手。他点点头:那你呢?
我在这儿歇会儿。江川单脚跳进维修铺,在那张破藤椅上坐下,把受伤的左脚搭在旁边的矮凳上,疼得龇了龇牙,下午可能没什么生意,你要是没事就先回去画画吧。
林暮看着他额头上的汗,还有吊在胸前的左臂,绷带边缘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他想说留下来帮忙,又怕江川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
江川应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藤椅上,眉头却依旧皱着,显然脚踝的疼痛没让他好受。
林暮没再多说,转身往巷口走去。帆布背包里的钱硌着腰侧,心里那块暖烘烘的地方好像又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维修铺,江川靠在藤椅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阳光透过塑料布棚子的缝隙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暮吸了吸鼻子,加快脚步往巷口走去。他没回家,而是往红卫家属院的方向走。他想去拿画具,虽然考美院的事暂时搁置了,但他还是想画画,想把今天江川把牛肉拨给他时的样子画下来,想把江川靠在藤椅上皱眉的样子画下来,想把铁北午后这有点闷热又有点温暖的风画下来。
维修铺里很安静,只有风扇呼啦啦转动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蝉鸣。江川闭着眼睛,却没睡着。脚踝的疼痛一阵一阵地往上窜,左臂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大概是刚才跳得太急,牵扯到了。
他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头顶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塑料布棚子。棚子上有个破洞,阳光从破洞里漏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斑里飞舞。
操。
江川暗骂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受伤,没生意,钱也快花光了,现在连想歇会儿都不得安生。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想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目光扫过维修铺,地上散落着几个没修好的自行车零件,工具箱敞开着,里面的工具乱七八糟地堆着。他伸出右手,想去拿扳手,却发现够不着。
烦躁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江川皱紧眉头,单脚跳着,挪到工具箱旁边,弯腰翻找着。他想找点简单的活干,比如拧个螺丝什么的,一只手应该也能应付。
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活。江川有些泄气,靠在工具箱上,看着维修铺后面那片废品堆。废品堆是他平时捡零件的地方,里面什么都有,生锈的钢管、破轮胎、旧家电,堆得像座小山。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好像看到过一个旧的自行车铃铛,不知道还在不在。那个铃铛的造型挺特别,是个老式的铜铃铛,擦干净了应该能卖个几块钱。
江川犹豫了一下,脚踝还在疼,但闲着也是闲着。他单脚跳着,往废品堆那边挪去。
废品堆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霉味,混杂着夏天特有的湿热气息。阳光照在各种金属零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江川小心翼翼地在废品堆里挪动,右脚的拖鞋踩在碎玻璃和废铁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他一边跳,一边低头在废品堆里翻找着。生锈的铁丝缠住了他的裤脚,他弯腰用右手解开,手指被铁丝划破了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他没在意,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就在他快要走到废品堆深处的时候,一阵微弱的呜咽声传进了耳朵里。
声音很小,像是小猫或者小狗的叫声,断断续续的,带着点哀求的意味。
江川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呜咽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清楚了些,好像就在前面那个破纸箱里传出来的。
江川皱了皱眉,心里有点不耐烦。他最烦这些小猫小狗,又吵又没用,还浪费粮食。铁北这地方,流浪猫流浪狗多的是,饿死在哪个角落里都没人管。
他本想转身就走,不管这闲事,但那呜咽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像根细针一样,扎得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操。
江川暗骂一声,还是忍不住单脚跳着,往那个破纸箱挪了过去。
纸箱半埋在一堆废报纸和塑料袋里,上面印着洗衣粉三个字,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呜咽声就是从纸箱里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快没力气了。
江川蹲下身,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掀开纸箱盖。
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江川皱紧眉头,差点没吐出来。他屏住呼吸,往纸箱里看去。
纸箱里铺着一层脏兮兮的破布,上面蜷缩着一只小猫。
小猫很小,看起来也就两个月大,毛色是灰黑相间的,沾了不少油污和灰尘,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它的右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伤口处红肿不堪,还在往外渗着血珠,把下面的破布都染红了一小块。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来了,小猫虚弱地抬起头,一双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身体因为害怕而不停地颤抖着。
江川看着那只小猫,心里没什么感觉,甚至有点烦躁。受伤的猫,还是只流浪猫,救不活的,就算救活了,也是个累赘。
他伸出手指,在小猫的头上戳了一下。小猫吓得往纸箱角落里缩了缩,呜咽声更大了,带着点绝望的意味。
江川站起身,拍了拍手,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他转身,在废品堆里找了根比较粗的树枝,走回纸箱旁,用树枝戳了戳小猫:出来。
小猫吓得浑身发抖,紧紧缩在角落里,就是不肯出来。
江川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用树枝把小猫往纸箱外拨。小猫疼得叫了一声,声音凄厉,右后腿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渗出更多的血。
江川动作顿了一下,看着那滩刺目的血迹,心里莫名地有点烦躁。他把树枝扔在一边,弯腰,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拎了起来。
小猫很轻,轻得像一团棉花,在他手里不停地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叫声。江川拎着它后颈的皮,尽量避开它受伤的后腿。他能感觉到小猫身体的颤抖,还有那急促的呼吸。
吵死了。江川低声骂了一句,却还是把小猫拎得更稳了些。
他单脚跳着,往维修铺后面的垃圾桶走去。垃圾桶是个铁皮桶,里面堆满了各种垃圾,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平时他修完车子的废零件、油污抹布什么的,都往这里面扔。
把一只快死的猫扔在这里,应该是最合适的。江川想。说不定晚上就被野狗叼走了,省得在这儿碍眼。
他走到垃圾桶旁边,低下头,看着手里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猫好像知道自己要被扔掉了,停止了挣扎,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江川,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江川的心猛地一颤。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刚受伤那会儿,母亲还没走。有一天晚上,他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父亲背着他去医院,母亲跟在后面,一路不停地哭。那时候他也像这只小猫一样,害怕得浑身发抖,只能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服。
操。
江川甩了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甩掉。他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也没那个闲工夫同情一只猫。他自己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哪还有精力管别人的死活,哪怕对方只是一只猫。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准备把小猫扔进垃圾桶。
就在这时,小猫突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湿漉漉的,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江川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小猫,小猫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没力气再看他了,只是喉咙里还在发出微弱的呜咽声,身体依旧在颤抖着。
垃圾桶里散发出的臭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江川却好像闻不到了。他举着小猫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他心里的烦躁和那一丝莫名的悸动。蝉鸣声依旧聒噪,风从废品堆里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哭。
江川皱紧眉头,看着手里奄奄一息的小猫,又看了看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没把小猫扔进去。
操。
他暗骂一声,单脚跳着,转身往维修铺挪去。手里依旧拎着那只小猫,小猫好像感觉到他不打算扔了它,停止了呜咽,只是依旧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
江川把小猫放在维修铺门口的台阶上,然后单脚跳着,回铺子里翻找东西。他记得工具箱里好像有一卷没用完的纱布,还有一小瓶碘伏,刚才买药的时候顺便买的,本来是给自己换药的。
他找到纱布和碘伏,单脚跳回门口,蹲下身,看着台阶上的小猫。小猫还是闭着眼睛,右后腿的伤口还在渗血。
江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撕开一包纱布,倒了点碘伏在上面,然后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想去碰小猫的伤口。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巷口响起:
江川?
江川抬起头,看见林暮正站在巷口,背着帆布背包,手里还拿着一个画板,显然是刚从红卫家属院回来。
林暮也看到了台阶上的小猫,还有江川手里的纱布和碘伏。他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