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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大典如期举行。

天未亮,文武百官已按品级肃立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寒风凛冽,呵气成霜,但无人敢有丝毫懈怠。祭坛高筑,旌旗招展,礼乐庄严。

景琰身着最隆重的祭天冠服,一步步登上汉白玉台阶。每走一步,冕冠上的十二旒玉珠便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的目光平视前方,面容沉静肃穆,唯有在瞥见站在祭坛侧后方那道深紫色身影时,眼底才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林夙今日也换了庄重的宦官礼服,深紫色蟒纹曳撒,腰束玉带。他站在司礼监官员的首位,微微垂首,面容隐在晨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唯有那过分单薄的身形,在厚重礼服的包裹下仍显伶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大典流程繁复冗长。迎神、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每一个环节都需严格依古礼进行,不能有半分差池。

景琰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仪式。跪拜,上香,诵读祝文,敬献祭品。他的声音洪亮沉稳,姿态从容威严,完全是一代英主的气度。唯有贴身伺候的高公公能看见,陛下在每一次起身时,袖中的手指都会微微发颤——那不是紧张,而是疲惫。

为了今日大典顺利,也为了彻底肃清代王谋逆案的余波,景琰已经连续三日只睡两个时辰。朝政、审讯、安抚、布局……千头万绪压在他肩上。而最重的那份压力,来自那个此刻站在不远处、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的人。

“礼成——!”

礼部尚书拖长的唱喏声在广场上回荡。景琰缓缓直起身,望向祭坛下黑压压跪拜的群臣,望向远处巍峨的宫阙,最后,目光又一次落在林夙身上。

林夙正随着众人一起行跪拜礼。他的动作标准而流畅,起身时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随即又迅速放开,恢复那副恭敬垂首的姿态。

这一幕被景琰尽收眼底。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疼得呼吸一滞。

大典结束后,照例是赐宴。但景琰以“国丧未远,不宜大肆宴饮”为由,只命光禄寺准备了简单的茶点,让百官在偏殿稍事休息后便各自散去。

他知道,林夙撑不了太久。

果然,当百官陆续告退后,景琰回到养心殿,还未坐定,高公公便匆匆进来禀报:“陛下,林公公……方才在回值房的路上,咳血了。”

景琰猛地站起身:“人呢?”

“程太医已经赶过去了,说是暂时无碍,但需立刻静卧休息。”高公公小心翼翼道,“林公公正要强撑着处理积压的公文,被程太医和小卓子劝住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躺下了。”

景琰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最终重重坐回椅中,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想去看看林夙,亲自确认他是否安好。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去,除了给林夙增添压力和困扰,别无他用。那些赏赐、那些关怀、那些欲言又止的歉意,在林夙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之间,隔着的已不止是君臣之礼,更有一道由猜忌、伤害和时间筑起的高墙。

墙这边,是坐拥天下却孤独无依的帝王。

墙那边,是燃尽生命却心意已冷的旧臣。

司礼监值房的内室里,林夙靠坐在床头,脸色比身下的素白锦褥还要苍白几分。刚才那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胸腔里火烧火燎地疼,喉头满是腥甜的铁锈味。

程不识沉着脸,将银针一根根收回针包:“林公公,您若再这样不顾身子,下官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您。”

林夙闭着眼,声音微弱:“有劳程太医。”

“劳什么劳!”程不识难得地动了气,“您知不知道,您现在的身子就像一栋千疮百孔的房子,外面看着还能住人,里头梁柱都朽了!再不好生将养,一阵大风就能吹塌了!”

“程太医,”林夙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的身子,我清楚。能撑一日,便是一日。撑不了,也是命数。”

“您……”程不识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噎得说不出话,最终只能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药方我调整过了,加了几味温补固本的。您按时服药,至少……至少能少受些罪。”

林夙点点头,没再说话。

程不识收拾好药箱,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床上那个单薄的身影,终是忍不住低声道:“林公公,下官说句僭越的话。陛下……陛下是真的在意您。您这样糟践自己,陛下心里,只怕比您更痛。”

林夙眼睫颤了颤,依旧沉默。

程不识知道多说无益,摇摇头,掀帘出去了。

外间,小卓子正红着眼圈煎药,见程不识出来,连忙起身:“程太医,督主他……”

“暂时无碍。”程不识压低声音,“但若再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咳血,就难说了。你盯紧些,药必须按时喝,饭也得劝着吃。还有,那些劳神的公务,能挡就挡,别什么都往他面前送。”

“我明白,我明白。”小卓子连连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可是督主他……他根本不听劝。刚才还让我把沈千户叫来,说要听清查进展……”

程不识眉头紧皱,正想说什么,里间传来林夙的声音:“小卓子。”

小卓子连忙擦了擦眼泪,应声进去:“督主,您吩咐。”

“沈锐来了吗?”林夙问。

“还没……程太医说您需要静养,我就没让人去叫。”小卓子小声说。

林夙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却让小卓子心头一紧。

“去叫他来。”林夙淡淡道,“还有,把这几日积压的奏报都拿过来。”

“督主!”小卓子急了,“您刚吐了血,程太医说了要静养……”

“去。”林夙只说了这一个字,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小卓子咬着嘴唇,眼看又要哭出来,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转身出去了。

程不识站在外间,听着里面的动静,摇头叹息。

这哪里是静养?这分明是在燃尽最后一点生命,去完成某种无人能懂的执念。

沈锐来得很快。他显然已经听说了林夙咳血的事,进门时脚步放得极轻,脸上写满担忧。

“督主。”他躬身行礼,声音也压得很低。

林夙靠在床头,面前摆着一张小几,上面堆着几摞文书。他手里正拿着一份奏报在看,听见声音,头也没抬:“说吧,查到哪儿了?”

沈锐定了定神,开始汇报:“代王府及在京别院已全部查封,共抄出黄金五万两,白银三十万两,珠宝古玩不计。其直系党羽七十三人已全部收监,其中四品以上官员十一人,军中将领三人。这是初步审讯的口供。”

他将一份厚厚的卷宗放在小几上。

林夙放下手中的奏报,拿起那份卷宗,一页页翻看。他的动作很慢,但目光专注,不时在某处停顿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三人,”林夙指着卷宗上的几个名字,“口供里提到曾与户部钱尚书有过银钱往来。具体数目、用途,问清楚了吗?”

“还在审。”沈锐道,“钱尚书那边,属下派人暗中盯了,暂时没有异动。”

“继续审,往深里挖。”林夙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钱有道这个人,贪财好利,但胆子不大。代王若想拉拢他,必是用了重利。查清楚这些银钱的去向,是入了私库,还是走了别的门路。”

“是。”沈锐应下,又迟疑道,“督主,钱尚书毕竟是二品大员,没有确凿证据,恐怕……”

“所以要查。”林夙抬眼看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让他辩无可辩。陛下现在需要立威,也需要清理户部这个积弊最深的地方。钱有道,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沈锐心中一凛,明白了林夙的意思。

这不是简单的追查余党,这是要借代王案的东风,顺势掀起一场更大的吏治整顿。而这场整顿,势必血流成河。

“还有,”林夙继续翻看卷宗,“这份口供里提到,代王曾通过一个叫‘永昌票号’的钱庄,向几位边关将领输送银两。这个票号,查了吗?”

“查了。”沈锐连忙道,“永昌票号表面上做的是正当生意,但暗地里替不少官员洗钱走账。东厂已经查封了它在京城的三个分号,抓了掌柜和账房,正在核验账本。”

“账本要尽快理清。”林夙道,“哪些官员走过账,走了多少,用途是什么,一笔笔都要对得上。特别是边关将领那边,军饷事关重大,若有克扣贪墨,必须严惩。”

“属下明白。”沈锐点头,又补充道,“不过督主,边关那边……秦岳将军刚立了功,陛下正看重。若查到他麾下的人,恐怕……”

林夙沉默了片刻。

秦岳是景琰信任的将领,也是东宫旧部。若真查到他手下的人有问题,处置起来确实棘手。

“查。”最终,林夙还是说了这个字,“但查的时候,注意分寸。若只是小贪小占,敲打敲打即可。若是大案……先报给我,再定夺。”

“是。”沈锐松了口气。

他知道,督主虽然行事越发狠厉,但并非不分轻重。该严的时候严,该留余地的时候,也会留一线。

汇报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林夙听得仔细,问得也细,偶尔咳嗽几声,便端起手边的温水抿一口,然后继续。

小卓子几次想进来劝他休息,都被沈锐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督主现在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用这些公务,来填补内心某种巨大的空洞。

终于,所有事项汇报完毕。沈锐合上手中的册子,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督主,还有一事……陛下今早下旨,命三司加紧审理代王案,限期一个月内结案。另外,陛下还特意吩咐,让东厂将清查结果单独呈报一份,不必经内阁转呈。”

林夙正在翻阅文书的手顿了顿。

不必经内阁,单独呈报。这意味着景琰给了他极大的信任,也给了他极大的权力。但同时,这也意味着,所有的压力、所有的风险,都将由他一人承担。

“知道了。”林夙淡淡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锐看着他苍白消瘦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一揖:“那……属下先告退了。督主您……保重身体。”

林夙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文书上。

沈锐退出内室,外间,小卓子正眼巴巴地等着。

“沈千户,督主他……”

“还在看文书。”沈锐叹了口气,“小卓子,你多费心,药一定得按时喝。还有,尽量劝他吃些东西,哪怕一两口也好。”

“我晓得。”小卓子红着眼圈点头,“可是督主他……他根本不听劝。您也看见了,这才刚吐了血,就又……”

沈锐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值房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的黄昏来得早,才申时末,暮色就已四合。寒风吹过庭院,卷起地上残留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锐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透出昏黄灯光的窗户,心中沉甸甸的。

督主变了。

从前的林夙,虽然也冷静缜密,但眼中总有一份温度,一份对未来的期许。可现在的林夙,就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

他还在做事,甚至比从前更狠、更绝。但那不是因为信念,不是因为忠诚,更像是一种……自毁式的燃烧。

燃尽自己,照亮别人前行的路。

哪怕那条路上,早已没有他的位置。

接下来的几日,林夙几乎足不出户。

他就在值房的内室里处理公务,文书由小卓子和其他太监送来,沈锐每日来汇报进展。程不识早晚各来诊一次脉,每次都是沉着脸进来,叹着气出去。

林夙的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能连续看上两个时辰的文书,思路清晰,决断果断。坏的时候,一阵咳嗽就能让他半天缓不过劲,脸色白得像纸,冷汗浸湿鬓发。

但他从未停下。

代王案的清查在他的推动下,以惊人的速度向纵深发展。东厂的缇骑四处出动,抓人、抄家、审讯、核账。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不少官员开始上疏,委婉地表示“不宜牵连过广”“当以稳定为上”。但景琰将这些奏疏都留中不发,只在一次小朝会上淡淡道:“清查乃为肃清朝纲,还天下清明。若无作奸犯科,何惧之有?”

此言一出,再无人敢公开反对。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借代王案,彻底整顿吏治。而站在皇帝身前,替他挥舞这把屠刀的,正是那个刚从诏狱出来、却愈发狠厉的司礼监掌印——林夙。

这日午后,沈锐又来汇报。

“督主,永昌票号的账本理清了。”他将一份厚厚的汇总放在小几上,“涉及官员共四十七人,其中三品以上九人。走账总额超过三百万两。这是详细名录和金额。”

林夙拿起那份汇总,一页页翻看。他的目光在几个名字上停留许久,最终落在“钱有道”三个字上。

“一百二十万两。”林夙念出那个数字,声音没什么起伏,“钱尚书好大的手笔。”

“账本上记载,这笔钱分十二次存入,最后都流向了江南的几个绸缎庄和盐场。”沈锐道,“属下派人查了,这些产业明面上的主人都是钱尚书的远房亲戚,但实际控制人……”

“是他自己。”林夙接道。

“是。”沈锐点头,“另外,边关将领那边也查到了些东西。秦岳将军麾下的一名参将,半年前通过永昌票号收受了代王五万两白银,用途是‘弥补军饷亏空’。但属下查了兵部和户部的记录,那段时间并无军饷亏空之事。”

林夙放下汇总,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一阵阵的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敲打。

“那名参将,控制了吗?”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已经秘密拘捕了。”沈锐道,“但他嘴很硬,只说是代王主动赠银,他推脱不过才收下,并未替代王办过任何事。”

“五万两,不是小数目。”林夙睁开眼,眸子里寒光一闪,“代王不会白白送钱。继续审,撬开他的嘴。”

“是。”沈锐应下,犹豫了一下,又道,“督主,还有一事……秦岳将军昨日递了折子,请求回京述职。陛下已经准了,估摸着再过七八日就能到京城。”

林夙沉默了片刻。

秦岳回京,势必会过问他麾下参将的事。以秦岳的性子,绝不会坐视自己的人被东厂“冤枉”。

“知道了。”林夙最终只是淡淡道,“在他回京之前,把该查的都查清楚,该拿的口供都拿到手。”

“属下明白。”沈锐顿了顿,看着林夙苍白憔悴的脸色,忍不住道,“督主,您……您还是歇歇吧。这些事,属下们会办好的。”

林夙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让沈锐心头一颤。

“沈锐,”林夙缓缓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沈锐一愣:“快……快十年了。属下原是东宫侍卫,后来蒙督主提拔,进了东厂。”

“十年。”林夙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十年时间,足够看清楚很多人,很多事。你也该明白,在这深宫里,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回不了头。”

沈锐心中一紧:“督主……”

“我累了。”林夙打断他,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你下去吧。明日再来。”

沈锐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林夙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退下。

内室里重归寂静。

林夙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许久没有动弹。

头疼得厉害,胸口也闷得慌。他知道自己该休息了,可一闭上眼睛,那些数字、那些名字、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就会在脑海里翻腾不休。

钱有道的贪墨,边关参将的受贿,代王遍布朝野的党羽,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敌人……

每一条线都要理清,每一个漏洞都要堵上。他要为景琰扫清所有障碍,铺平所有道路。

哪怕这条路,他注定走不到尽头。

窗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小卓子压低的声音:“督主,陛下……陛下来了。”

林夙眼睫一颤,缓缓睁开眼。

脚步声渐近,停在门外。然后是景琰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带着刻意放轻的试探:“林夙,朕能进来吗?”

林夙沉默了片刻,才道:“陛下请进。”

门帘被掀开,景琰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一身常服,玄色云纹袍,外罩墨狐大氅,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朕去西山察看冬祭的准备,顺路过来看看你。”景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林夙脸上,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程不识的药没效用吗?”

“用了,好些了。”林夙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景琰看着他这副疏离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放在茶几上。

“这是高丽进贡的百年老参,最是补气养元。朕让人切好了片,你每日含一片,或泡水喝,对身体有好处。”

林夙看着那个锦盒,没有动,也没有谢恩。

景琰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苦涩地笑了笑:“你还在怨朕,是不是?”

“臣不敢。”林夙的声音平静无波。

“不敢,不是没有。”景琰低声道,“林夙,朕知道,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朕说再多对不起,给再多赏赐,也抹不平你心里的那道坎。朕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哪怕你永远不肯原谅朕,哪怕你从此只把朕当君王,朕也认了。但你的身子,你不能这样糟践。”

林夙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陛下,”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臣有一事禀报。”

景琰一怔:“你说。”

“永昌票号的账本已经厘清,涉及官员四十七人,其中三品以上九人。户部尚书钱有道,收受代王贿赂一百二十万两,其名下有多处产业,资金来源不明。”林夙的语气像在汇报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另外,秦岳将军麾下一名参将,收受代王五万两白银,借口军饷亏空,实则私吞。此人已招供,承认曾替代王传递边关军情。”

景琰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知道清查会有结果,但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这么深。

“钱有道……”景琰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他是两朝老臣了,朕原本还想给他一个体面致仕的机会。”

“陛下,”林夙抬起眼,第一次正视景琰,“贪墨至此,已非寻常。若放任不管,新政难以推行,吏治永无清明之日。”

景琰与他对视,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不到丝毫私人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臣子的忠诚。

“你想怎么做?”景琰问。

“臣建议,即刻将钱有道革职查办,家产抄没,三司会审。”林夙的声音依旧平静,“至于那名参将,按律当斩。但顾及秦岳将军颜面,可暂押候审,待秦将军回京后,再行定夺。”

景琰沉默良久。

他知道林夙说得对。新政要推行,吏治要整顿,就必须拿几个大头开刀。钱有道位高权重,贪墨巨万,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这样一来,朝堂势必又是一场地震。那些与钱有道有牵连的官员,那些还在观望的勋贵,都会人人自危。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准。”最终,景琰吐出一个字。

林夙微微颔首:“臣遵旨。”

又是一阵沉默。

炭火在盆中噼啪作响,窗外风声呜咽。两人对坐,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景琰看着林夙苍白瘦削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般的平静,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个人,正在以某种他无法阻止的方式,一点一点地离他远去。

不是身体上的离去。

是心。

“林夙,”景琰的声音有些发颤,“等这些事都了了,朕……朕带你去江南看看,好不好?你不是一直说,想看看江南的烟雨,尝尝西湖的醋鱼吗?我们微服去,就我们两个人,像……像从前说好的那样。”

从前说好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是战战兢兢的太子,林夙还是他身边那个聪明灵秀的小太监。他们曾在东宫的庭院里,对着地图畅想未来。林夙说,等殿下登基了,天下太平了,他想去江南看看,听说那里四季如春,烟雨如画。

景琰当时笑着说,好,朕带你去。不止江南,还有塞北,还有西域,还有这天下所有好看的、好吃的地方,朕都带你去。

少年时的承诺,天真得可笑,却也真诚得动人。

林夙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景琰。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情绪——不是怨恨,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的哀伤。

“陛下,”他轻轻开口,声音像羽毛一样飘忽,“江南的烟雨,西湖的醋鱼,臣……不想看了。”

景琰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臣累了。”林夙移开目光,重新垂下眼,“只想做好眼前的事,替陛下扫清障碍,铺平道路。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

可他们都知道,没有以后了。

那道裂痕已经深可见骨,那些伤害已经刻入骨髓。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愧疚,也拼凑不回从前那个可以互托生死、心意相通的“他们”了。

景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哽得生疼,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最终,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深深看了林夙一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温暖却令人窒息的内室。

门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林夙依旧靠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许久,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砸在手中的文书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但很快,那痕迹就干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窗外,暮色彻底沉了下来。

黑夜,无边无际。

三日后,圣旨下。

户部尚书钱有道,贪墨巨万,结交藩王,即日革职查办,家产抄没,交三司会审。

一同被查办的,还有永昌票号案牵连的其他四十六名官员。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抄家锁链之声不绝于耳。

朝野震动。

谁都没想到,皇帝这次会如此狠绝,连钱有道这样的两朝老臣都不放过。更没想到,站在皇帝身后、推动这一切的,竟是那个刚从诏狱出来、本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宦官林夙。

弹劾林夙“滥用职权”“构陷大臣”的奏疏,又一次雪片般飞到景琰的御案上。

但这一次,景琰看都没看,直接命人全部封存。

他在朝堂上公开表态:“清查乃朕之旨意,林夙不过是奉旨办事。若有冤屈,可自证清白,三司自会还尔等公道。若再有无端攻讦、扰乱朝纲者,严惩不贷!”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此言一出,再无人敢公开质疑。

但暗地里的不满和怨恨,却像地火一样,在朝野深处悄然蔓延、积聚。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由宦官主导的清洗,才刚刚开始。而那个站在风口浪尖、燃尽生命为皇帝铺路的太监,注定会成为所有怨恨的靶心,成为这场权力游戏中,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哪怕皇帝现在护着他。

可皇恩浩荡,又能护他几时?

司礼监值房里,林夙听着小卓子汇报外面的风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正坐在书案前,批阅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疏。手中的朱笔稳而有力,字迹清晰工整,完全看不出执笔之人此刻正强忍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疼痛。

“督主,”小卓子说完外面的情况,忧心忡忡道,“现在朝野上下都对您……恨之入骨。您出门的时候,还是多带些护卫吧。”

林夙批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朱笔,端起手边的药碗,将已经凉透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从舌尖一直苦到心底。

“恨就恨吧。”他淡淡道,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这本就是我的本分。”

“可是……”

“没有可是。”林夙打断他,“去请沈锐来,我有事吩咐。”

小卓子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林夙那副不容置疑的样子,只能把话咽回去,应声退下。

林夙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胸腔里那股熟悉的灼痛又一次翻涌上来,他死死咬着牙,将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倒。

现在还不能倒。

钱有道倒了,但户部的积弊还没清理干净。秦岳就要回京了,边关的事需要妥善处理。新政推行到了关键阶段,各地阻力重重,需要他坐镇调度。

还有……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反扑的敌人。

他必须撑住,至少撑到景琰的皇位彻底稳固,撑到新政初见成效,撑到……这江山再也不需要他这把太过锋利的刀。

到那时,他就可以安心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深宫厚重的夜色里。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窗外,又下起了雪。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庭院里,落在枯枝上,落在寂寞的宫墙上。

冬天,还很长。

而深宫里的故事,也才刚刚走到最凛冽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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