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汁般浸染下来,军区大院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窥视着林悦儿窗内的焦灼。她精心布置的温馨客厅,此刻却像一座华丽的囚笼,将她困在无边无际的嫉妒与恐慌里。
她烦躁地在铺着柔软羊毛地毯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昂贵的真丝睡袍下摆被她踢得凌乱不堪。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麦乳精,如同她此刻的心,温吞地煎熬着,最终只剩下冰冷的残渣和一层令人作腻的浮沫。旁边,散落着几张偷拍得来的模糊照片和一份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语焉不详的内部简报。
照片是在研究院外围偷拍的,像素不高,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陆景渊小心翼翼扶着苏星澜从吉普车上下来的瞬间。女孩依旧裹在陆景渊那件宽大的军大衣里,显得纤细脆弱,只露出一张过分精致、在模糊画质下也难掩灵气的侧脸。而陆景渊低头看她的眼神——那种几乎能称得上“珍视”的、专注而柔和的视线,是林悦儿费尽心机也从未得到过的。
简报的内容更是让她心头发紧。上面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近期几项让上面都高度重视的关键技术难题的突破,似乎都与陆景渊家那个“来历不明的小侄女”脱不开干系。“特聘顾问”、“周墨琛亲自拜访”、“贡献卓越”……这些词汇像烧红的针,一下下,精准而狠戾地扎在她的心尖上,冒出滋滋作响的嫉恨青烟。
“凭什么……”她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柔软的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美丽的脸上扭曲着不甘与怨毒,“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沟里、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丫头,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怪物,凭什么得到这一切?!”
她回想起自己这大半年来,甚至更久以来的种种努力。那些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的完美笑容,精心算计的每一次“偶遇”,托父兄关系递上的、在当时一票难求的内部电影票,借着文工团慰问演出名义送去的、她亲手煲了数小时的汤……所有她能想到的、一个矜持又主动的大家闺秀所能做到的极限示好,都在陆景渊那座万年冰山面前撞得粉碎,连一丝裂痕都未曾留下。他看她的眼神,永远带着公式化的疏离,公事公办的客套,甚至……在她几次三番纠缠后,还能捕捉到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厌烦。
而那个苏星澜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睁着那双茫然无辜、仿佛不谙世事的大眼睛,偶尔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这个时代的诡异聪慧,就能让陆景渊将她捧在手心里,亲自为她取名“星澜”,为她办理合法的身份户口,让她登堂入室,住进他那连她都未曾踏足过的私人宿舍,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恐慌,像深秋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堤岸,瞬间淹没了她。
最初,她只当陆景渊是一时心善,或者男人那点可笑的保护欲作祟,收养了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她散布些“娇气”、“来历不正”的流言,无非是想让陆景渊觉得麻烦,早点把这个累赘送走。可结果呢?那些不痛不痒的流言非但没有动摇陆景渊分毫,反而让他对苏星澜的保护更加严密,甚至不惜当众承认她是“未婚妻”!为了那个丫头,他直接与林家交恶,毫不留情地警告她的兄长。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同情或责任的范畴。苏星澜展现出的价值越大,陆景渊与她之间的纽带就越牢固。那种“我护你周全,你予我荣光”的相互成就,是任何外在诱惑、任何流言蜚语都无法撼动的深刻羁绊。林悦儿清晰地感觉到,陆景渊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彻底脱离她的世界,走向那个有苏星澜的未来。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陆景渊这棵她觊觎了多年、细心浇灌(虽然毫无效果)的铁树,将彻底为别人开花结果,枝繁叶茂,而她自己,只会成为这场盛大花开背后,一个微不足道、惹人厌烦的注脚。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卑劣而狠毒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带着冰冷的寒意钻进她的脑海。让她自己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她林家千金,从小众星捧月,何时也变得要用这种……这种下作手段了?
但这丝因骄傲而产生的犹豫,仅仅存在了一瞬,就被脑海中陆景渊看向苏星澜时那该死的温柔眼神碾得粉碎!那眼神像淬了火的鞭子,抽打在她最后的理智和尊严上。
不!她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尤其是那个来路不明的苏星澜!
常规的手段已经无效,那就只能用更狠的。陆景渊不是最看重她吗?不是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吗?那她就从根本上摧毁这个“眼珠子”的根基!她要让所有人都怀疑她,让她的“价值”变成她的原罪!
她猛地走到电话旁,那部红色的老式转盘电话此刻像一件凶器。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因激动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而微微颤抖,用力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小娟吗?是我,悦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心忡忡,甚至还有一丝疲惫,“睡了吗?有件事……我心里实在堵得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跟你聊聊。”
电话那头是她在家属院关系最“铁”、也最藏不住话的姐妹之一。
“什么事啊悦儿姐?看你这话说的,跟我还客气啥?是不是又是为了陆团长……”对方的声音带着了然和八卦的兴奋。
“就是……关于陆团长家那个苏星澜的。”林悦儿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关乎国家安危的惊天秘密,“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她……太不寻常了点?或者说,不寻常得……有点过分了?”
“嗐,谁说不是呢!又是会外语,又是懂机械的,听说连周墨琛那样的大专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简直神了!咱们大院谁不说陆团长捡到个活宝贝!”小娟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却丝毫没听出林悦儿话里的深意。
“是啊,太神了……”林悦儿顺着她的话,语气变得愈发意味深长,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沉思,“神得……有点不合常理,让人心里发毛。小娟,你说,她一个从小在深山老林里醒过来、连自己姓甚名谁、爹妈在哪儿都不记得的人,脑子里那些高深莫测的知识是哪来的?总得有个传承,有个来路吧?咱们国家培养一个专家要多少年?耗费多少资源?她这……简直是无师自通,生而知之了?这……这说得通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被她的话带偏了,开始顺着这个“逻辑”思考:“悦儿姐,你这么一说……是有点邪乎啊。那些本事,确实来得太蹊跷了……”
“我没什么意思,真的。”林悦儿立刻撇清自己,但话语里的暗示却更强了,她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扮演着因担忧而六神无主的形象,“我就是有点害怕,有点担心。你看现在国际形势多复杂,敌特分子无孔不入,手段层出不穷。有些人啊,为了渗透进来,什么匪夷所思的招数都用得出来。假装失忆,博取同情,再用一些稀奇古怪、超越常理的知识获取信任,伪装成天才,然后……唉,我也是瞎操心,可能就是我最近精神太紧张,想多了。毕竟景渊他……陆团长那么精明厉害的人,怎么会看不透呢?我只是……我只是怕他一片好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到时候引狼入室,毁了他的前程不说,还给国家带来损失……那我真是……真是……”
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留下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想象空间,并将自己的行为包装成对陆景渊和国家利益的“深切担忧”。
电话那头的小娟显然被彻底带偏了,声音都带着惊疑和后怕:“天哪!悦儿姐!你这么一分析……细思极恐啊!要真是那样……那陆团长岂不是危险了?!我们大院岂不是混进了……这太可怕了!”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敢乱说,没凭没据的,就是咱们姐妹俩私下聊聊,排解一下忧虑。”林悦儿假意劝阻,心里却冷笑连连,目的已经达到,“我就是觉得,她的才能来路……确实值得深究。咱们心里有数,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万一……我是说万一,跟某些境外势力扯上关系,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她没把话说完,但所有恶毒的揣测和污蔑,都已通过这通看似推心置腹的电话,像一颗生命力顽强的毒种,悄然埋进了肥沃的土壤,只待时机,便会疯狂滋长,蔓延成毁灭性的谣言风暴。
挂断电话,林悦儿仿佛虚脱般靠在墙上,手心一片冰凉潮湿。但很快,这种虚弱感就被一种病态的兴奋取代。她走到窗边,死死盯着远处陆景渊宿舍方向那点在她看来无比刺眼的温暖灯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苏星澜,你以为有陆景渊护着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她低声自语,眼神阴鸷如毒蛇,“等着吧。‘来历不明’和‘天赋异禀’结合在一起,很快就会变成你最致命的毒药。当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你的才能是境外势力精心培养、别有用心的结果时,我看陆景渊还能不能顶住压力护得住你!我看你还怎么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庇护,怎么和他‘并肩前行’!”
夜色渐深,窗玻璃上映出她扭曲而亢奋的面容,与窗外宁静的夜色格格不入。新一轮的、更加恶毒且直指要害的风暴,已在她心中酝酿成型,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要向那个她嫉恨入骨的少女,发动最致命的袭击。
而在不远处那点温暖的灯光下,苏星澜对此一无所知。她刚刚结束与周墨琛的一次关于某种新型材料能量传导效率的远程技术讨论,正靠在沙发上,小口喝着陆景渊给她热好的、加了蜂蜜的牛奶。陆景渊坐在一旁的书桌前,就着柔和的台灯光芒审阅文件,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相接时,两人甚至无需言语,只是相视一笑,空气中便流淌着一种历经生死、彼此信任的默契与安宁。
他们还不知道,一道淬着“叛国”、“间谍”这等剧毒的暗箭,已悄然搭上了弦,瞄准了苏星澜最核心的价值所在。平静的水面之下,足以将人彻底吞噬的致命暗流,再次汹涌澎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