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礼堂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年一度的军区联谊晚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悠扬的军乐,以及女士们身上淡淡的脂粉味。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照在一张张或英挺、或娇艳的面孔上,将这方空间妆点得如同和平年代最华丽的舞台,只是台下涌动的,远不止是欢声笑语。
苏星澜穿着一身陆景渊特意为她准备的浅蓝色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大方,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纯净得与周遭带着目的性的寒暄有些格格不入。她安静地坐在陆景渊身侧的座位上,像一株误入喧嚣尘世的空谷幽兰。她小口品尝着陆景渊给她拿来的小蛋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让她满足地微微眯起了眼睛,长睫如蝶翼般轻颤。
陆景渊虽在与一位相熟的副师长交谈,但大部分注意力始终如同最精准的雷达,锁定在身侧的女孩身上。见她喜欢那甜点,他便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面前那份未动过的也推了过去,换来她一个清浅却真实,带着依赖意味的笑靥。这细微的互动,流畅而亲密,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却如同针扎般刺目。
林悦儿便是其中之一。
她今日可谓是盛装出席,一身桃红色连衣裙,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脸上妆容精致,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恰到好处,力求在人群中成为最耀眼的存在。然而,从她踏入礼堂开始,她所有的努力都像是抛给了瞎子。陆景渊的目光,他那些不经意流露的、只对苏星澜展现的温柔与体贴,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她的骄傲和期盼。
看着苏星澜那副仿佛不谙世事、全凭陆景渊庇护的模样,再联想到最近听闻的、关于苏星澜如何协助研究院解决连专家都头疼的难题,甚至隐约传出“小翻译专家”名号的风声,林悦儿心中的妒火与恐慌如同野草般疯长,几乎要灼穿她的五脏六腑。她之前的那些小动作,非但没有撼动苏星澜分毫,反而让陆景渊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如同守护稀世珍宝。如今,苏星澜展现出的价值,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无力。
她不能再等,也不能再小打小闹了。
“悦儿,你看陆团长对那位苏同志,可真是没得说,体贴入微啊。”旁边一个与她交好、同样对陆景渊存过些心思的文工团姐妹李梅,凑过来低声说道,语气里的酸涩几乎掩不住。
林悦儿捏紧了手中的高脚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脸上却努力维持着一个得体甚至带着些许忧虑的微笑。她深吸一口气,刻意将声音调整到一个微妙的分贝——不大,却能确保附近几张桌子的人,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的每一个字。
“景渊哥重情义,对人好是自然的。”她先是不痛不痒地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微妙一转,眉头轻轻蹙起,像是承载了无尽的担忧,“只是……有些事,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忍不住替他担心。”
李梅立刻心领神会,配合地问道:“担心?陆团长能力出众,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悦儿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星澜那边,又迅速收回,压低了嗓音,却让每个字都清晰可辨:“你们想啊,这位苏星澜同志,年纪这么轻,突然就出现在咱们这儿,无亲无故,过往一片空白。这本身就不太合乎常理,对吧?”她顿了顿,留给听众思考的时间,才继续道,“而且,她懂的那些东西……未免也太吓人了些。连研究院那些老专家、老教授都挠头的外文和技术难题,她好像随便看看就能弄明白。这本事,是寻常人家能教出来的吗?咱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军区重地!景渊哥又身居要职,接触的都是核心事务……我这心里,实在是怕啊。”
她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周围一小片区域激起了隐秘的涟漪。听到的人神色各异,有恍然大悟的,有陷入深思的,也有目光变得警惕的。
李梅适时地添柴加火,声音也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惊疑:“是啊,听你这么一说……是有点蹊跷。她这身本事,来得太突兀了。而且,她不是说都不记得了吗?怎么偏偏这些有用的东西都记得这么清楚?”
林悦儿见效果初显,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唉,我就是怕景渊哥他……太重感情,太容易相信人。他一片赤诚,对人毫无防备,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份真心被人利用了,对方是别有用心之辈,那后果……我简直不敢想!这对他个人的前途,乃至……乃至更大的方面,都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啊!”
她没有直接说出“间谍”、“燕子”那样赤裸裸的词汇,但“别有用心”、“毁灭性打击”、“更大的方面”这些充满暗示性的词语,在军区这个特殊环境里,比任何直白的指控都更具煽动性和杀伤力。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明显大了起来,投向苏星澜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欣赏,而是混杂了审视、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排斥。流言的毒刺,在看似关切的包装下,悄无声息地扎向了那个正专注于甜点的女孩。
苏星澜正细细品味着奶油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她那远超常人的、属于星际战士的敏锐感知,却像最精密的警报系统般,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尖锐、阴冷且充满恶意的能量波动,正从林悦儿的方向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毒雾,试图侵蚀她周围的空气。这股能量让她本能地联想到战场上遭遇过的精神干扰攻击,虽然强度天差地别,但那黏稠阴险的本质让她极为不适。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下意识地,如同寻求庇护的幼兽,将身体微微侧向场内她唯一确定的、散发着强大而稳定能量的“安全坐标”——陆景渊。
她这个细微的、全然依赖的小动作,落在刚刚结束与副师长谈话、正低头想询问她是否还需要其他食物的陆景渊眼里,让他心尖蓦地一软。然而,几乎是同时,他远超常人的听力和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让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来自不远处那桌的异样氛围,以及林悦儿那虽然刻意拿捏着分寸,却依旧断断续续飘过来的、夹杂着“不合常理”、“别有用心”、“毁灭性打击”等恶毒暗示的“议论”。
陆景渊脸上那仅存的一丝温和,在瞬间冻结成冰。
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原本只是沉稳内敛的气质,顷刻间变得锋利而充满压迫感,如同沉睡的猛虎骤然苏醒,亮出了冰冷的獠牙。那双深邃的眼眸抬起,里面不再是面对苏星澜时的暖意,而是淬炼过的寒冰与钢铁,锐利如鹰隼,穿透人群,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个仍在散播毒素的源头——林悦儿。
他甚至不需要听完所有的污言秽语,只看她那故作姿态的表情和周围人被煽动起来的怀疑神色,就已明了了一切。之前陈大川的汇报,那些零星传入耳中的风言风语,他都清楚是林悦儿的手笔。念及旧识和对方兄长的情面,也考虑到苏星澜心性纯净,并未被这些宵小手段真正伤到,他只是私下警告,未予深究。却没想到,他的容忍竟被她视作了纵容,让她变本加厉,敢在如此公开的场合,用如此阴险狡诈、足以将一个无辜者彻底推向深渊甚至株连家族的罪名来污蔑他的星澜!
怒火,并非炽热的燃烧,而是化作了极地冰川下的暗流,在他胸中汹涌奔腾。这不仅是对苏星澜纯净世界的玷污,更是对他陆景渊判断力、守护能力和底线的公然挑衅!星澜是他从异世迷雾中捡回来的珍宝,是他决定倾尽所有、用一生去守护的光,她的懵懂、她的才华、她偶尔流露的脆弱与全然信任,都值得这世间最干净的对待,岂容这等蛇蝎心肠之人肆意污蔑践踏!
苏星澜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核心里传来的剧烈震荡,抬起头,清澈见底的眼眸带着一丝不解望向他,轻轻扯了扯他军装的衣袖:“大叔?”
这一声带着全然信任的轻唤,如同最后的号角,吹响了他反击的序曲。
陆景渊没有低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原本随意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
他这一动,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吸引了全场大半的目光。原本喧闹的礼堂,以他们这一片为中心,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到,那位素来冷面寡言、气场强大的陆景渊团长,此刻面沉如水,眼神冰寒刺骨,迈着沉稳如山岳却压迫感十足的步伐,一步,一步,径直朝着林悦儿那桌走去。军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林悦儿在陆景渊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心中先是一惊,随即竟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他终于正眼看她了,即使是因为愤怒!然而,当他一步步走近,那冰冷的、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她身上时,那点快意瞬间被无边的恐慌和寒意取代。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精心维持的笑容僵死在嘴角,只剩下难以掩饰的心虚和惊惧。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整个礼堂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即将爆发冲突的中心。
陆景渊走到林悦儿面前,停下。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娇小的林悦儿完全笼罩。
他没有看旁边那些神色各异、噤若寒蝉的众人,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镭射,直直刺向脸色惨白、身体微颤的林悦儿。
然后,在这片死寂的、仿佛被抽空了空气的喧嚣中,陆景渊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清晰地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如同最终审判:
“林悦儿同志。”
他念出她的名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军事通报。
“请你,立刻,停止对我未婚妻、苏星澜同志的,一切诽谤与不实揣测。”
“未婚妻”三个字,如同三道惊天霹雳,接连炸响在寂静的礼堂上空,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目瞪口呆!包括刚刚挤过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的陈大川,他张大了嘴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林悦儿在听到这三个字时,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碎裂!不是“小侄女”,不是“需要照顾的人”,而是“未婚妻”!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自以为是,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底下最可笑、最可悲的笑话!她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全靠用手死死抓住桌沿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不敢置信。
陆景渊的目光冷冽地扫过周围那些方才参与或听到议论、此刻皆面露惊惶的人,最后回到林悦儿那张彻底失去生气的脸上,他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重逾千钧,带着军人的铁血誓言和男人最坚定的担当,响彻全场:
“她的过去,我来补全。”
“她的未来,由我负责。”
“她的才能与品行,不容置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砸下的钢印:
“更由我陆景渊,用我毕生的名誉、肩上的军衔,在此,全权担保!”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所有的猜疑,所有的流言,所有的阴险算计,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简短却蕴含着雷霆之威和赤诚之心的公开宣言,彻底碾碎,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