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渊办公室的灯光,是军区大院沉沉夜幕中唯一锐利的亮色。窗内,空气凝滞,气压低得骇人,连漂浮的尘埃似乎都畏惧地静止了。
陈大川屏息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红木办公桌中央那份摊开的报告上——关于近期针对苏星澜同志愈演愈烈流言的溯源调查,最终结论,白纸黑字,清晰无误,再次指向了那个名字:林悦儿。
团长陆景渊背对着他,面对窗外无边的黑暗,身姿依旧如标枪般挺直。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仿佛他体内某种濒临爆发的力量也被同样强行压抑着,迟迟未落。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拉紧的弓弦,发出无声的嗡鸣。
“确凿?”
男人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死寂,没有一丝起伏,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寒意刺骨。陈大川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绷紧。
“是,团长!”他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流言已从最初的‘娇气’、‘来历不正’,升级为恶意揣测苏星澜同志的才能‘来路不正’,甚至……直接暗示其可能与‘境外势力’有关。部分更具煽动性的言论,已经引起了保卫部门相关人员的侧面打听和关注。”
“境外势力。”
陆景渊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他转过身,脸上竟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依旧是平日里的冷峻轮廓。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黑沉得不见底,锐利的视线扫过来,不再是平日审视下属的威严,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带着碾压力的冰冷,让陈大川觉得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铁手扼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抬手,将几乎要燃烧殆尽的烟蒂狠狠摁进水晶烟灰缸里,动作带着一种克制到极致的、近乎残忍的力道,火星瞬间湮灭,只留下一缕扭曲的青烟。
“她倒是真敢想,也真敢说。”
极冷极戾的弧度在他唇角一闪而逝,未达眼底,反而更添森寒。
“砰”的一声轻响,是打火机盖子弹开的声音。陆景渊又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夹在指间,任由青白色的烟雾袅娜升起,模糊了他过于冷硬的侧脸线条。烟雾背后,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家属楼那个此刻必定亮着温暖灯光的窗口。
思绪在翻涌。
他想起小姑娘捧着第一笔皱巴巴的稿费,眼神清澈亮晶晶地仰头看他,认真地说“大叔,我养你”时的纯粹与依赖;想起她在书房柔和的灯光下,对着那些连老专家都挠头的外文资料和复杂图纸,指尖轻点,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自信光芒时的专注与夺目;更想起她因能量耗尽陷入沉睡时,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轻浅,仿佛精致易碎的琉璃娃娃,让他连触碰都小心翼翼,生怕带来一丝惊扰。
他放在心尖上,用全部心神去守护,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人,竟被如此肮脏的心思、如此恶毒的言语,一而再,再而三地中伤、诋毁!
之前,看在林家老一辈的情分上,也顾及着同在一个军区、她兄长林营长的面子,他仅仅是私下警告,让其家族内部约束。他以为,林悦儿至少会懂得分寸,知道进退。
现在看来,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的容忍和克制,在她眼里,竟成了纵容和软弱可欺!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手段愈发下作,竟将“境外势力”这种足以致命的脏水泼过来!
“境外势力”——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女人间的嫉妒和口舌之争了。这四个字,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苏星澜身上最大的、无法对外人言的秘密,更是触碰了军队、乃至国家安全的红线!一旦这种谣言扩散开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引发的将是无穷无尽的审查、猜忌和风波。这不仅会将星澜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更可能动摇他陆景渊在军中的根基和信誉,甚至影响到“烛龙”计划的推进!
林悦儿为了一己私欲,泄一己私愤,竟敢如此不计后果,愚蠢而恶毒地触碰这条绝对的红线!
嫉妒,果然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失去所有理智和底线。
他不能再让她置身于这种恶意窥探和致命谣言的风口浪尖之下,哪怕她因沉睡而暂时无知无觉,哪怕她可能拥有自保的能力。他之前总想着循序渐进,想着用更温和、更不伤及表面和气的方式处理,想着等她更好地融入这个时代后再公开关系……所有的“顾全大局”,此刻看来,都成了让小人得寸进尺的温床!
保护欲、被严重挑衅的威严、对底线被触及的震怒,以及内心深处对苏星澜不容玷污的绝对珍视,在这一刻彻底熔铸成一柄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最后一丝所谓的“情面”。
“我之前,是否过于优柔?”
他像是在问肃立一旁的陈大川,又像是在冰冷地叩问自己过去的决策。答案,已在他重新抬起的、寒芒四射的眼眸中,清晰无比。
“通知下去,”陆景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砸进木板,“明天上午九点整,我要在办公室,见到林悦儿的直属领导,以及她兄长林营长。另外,把这份报告的副本,分别密封送达林家长辈和林营长手中。”
陈大川心中凛然。这是要彻底摊牌了!不再有任何私下转圜的余地!直接面见对方领导并正式通报家族,这意味着团长不再将此视为无关紧要的女人口舌或是可以私下化解的恩怨,而是将其上升到了极其严肃的、公事公办的层面。这是最严厉的警告,也是最彻底的切割,彻底堵死了林悦儿所有狡辩、哭诉和背后运作的可能性。
“是!团长!”陈大川大声应道,内心为林悦儿默哀了半秒。招惹谁不好,非要去动团长的逆鳞,还是用这种最下作、最危险的方式。团长这次,是要杀鸡儆猴,不仅要清算旧账,更是要借此雷霆手段,彻底肃清围绕在苏星澜身边的所有阴霾和潜在风险,为她竖起一道无人敢再犯的屏障!
“还有,”陆景渊补充道,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审视无形的敌人,“即日起,关于星澜的所有外部接触,包括研究院那边非核心层人员的探访、咨询,一律需经我或你亲自批准。加派可靠人手,加强家属楼周边的明暗哨与巡逻密度。任何试图打探、窥视,或继续传播流言的人员,无论身份,一律记录在案,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他要为她构筑一个绝对安全、密不透风的堡垒,将所有风雨、所有恶意,都牢牢地阻挡在外,一丝一毫也不能侵扰到她。
“明白!我立刻去安排!”陈大川领命,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执行任务的肃杀。
办公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以及墙上挂钟指针规律走动的滴答声。
陆景渊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被他放在触手可及处的精致相框。照片里,苏星澜坐在洒满阳光的窗边,低头看着一本画册,侧脸线条柔和,长睫微垂,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恬静笑意,美好得不染尘埃。
他粗粝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表面,仿佛能透过这层阻碍,感受到那份独属于她的、柔软的温暖。心中翻江倒海的怒火,在凝视这抹恬静时,渐渐沉淀、冷却,最终化为一种更为坚硬、更为深沉、更为冰冷的决心,如同百炼精钢。
“星澜,”他对着照片中沉睡的容颜低语,声音是外人从未得闻、也永不可能听闻的沙哑与温柔,却又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别怕。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魑魅魍魉,能伤你分毫。”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急了些,卷过树梢,带来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陆景渊的雷霆之怒,已如张满的强弓,箭矢锁定目标,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