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边防的事情,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在京城进行了一个多月,不论文臣武将,京城的还是外地的,都受到了不少牵连。
罢官的,谪贬的,除功名的,掉脑袋的,也有平调的,升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子。
而在这一个月里,京城日报每天的发文就没断过。
日报的第 1 期,就揭露了边防亏空,太子宫门前哭列祖列宗,靠着极其震惊又炸裂的标题,以及居然敢如此大胆议论国事的姿态,牢牢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
第二天,这报纸非但没有被查封,反而还准时准点出了第 2 期,仍然那么张扬地全城售卖。
第 2 期的内容更不得了,朝廷上午在紫禁城开的早朝,下午日报就敢把朝廷对这次事件的处置一一给放出来。
后面的每一天,日报都在继续跟进宣府边防一案。
今天又是谁谁谁落马了,到底是怎么处理的,落马的原因是因为什么,落马的官员都干了哪些事情……
往常这些朝廷有在做,但绝不会公开大喇叭对着民间说的事情,日报作为喉舌,代替朝廷,冲着外面嚷嚷了起来。
除了跟进宣府的事情,每天日报也还会写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比如笑话类的:某日三位阁老争论治国方略,首辅拍案:“当开源节流!”
次辅反驳:“当藏富于民!”
三辅慢悠悠开口:“二位大人,咱们还是先商量怎么把北镇抚司查账的锦衣卫请出去喝茶吧。”
或者是:南京参赞尚书问:“为何北京六部办事总拖沓?”
老京官捻须笑:“大人可知蓟镇军报要盖多少个章?”
伸出五指翻覆三遍:“从通政司到兵部,共有一十八处卡着盖章——比长城敌台还多三座!
这些笑话简短,又通俗易懂,也没直接点名道姓,让看者无不会心一笑,非常迅速的就在大明京城之中流行了起来。
就连京城时兴的话本子里,写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里头都会带上一些幽默的内阁笑话。
比如民生类的,那一条街上的普通人家里,老太太腌咸菜,没腌好,害得自己一家五口都吃中了毒。
日报不止报道这些事情,还会详细说明中毒的原因是什么,提醒京城百姓,如何正确的去腌咸菜。
除了这些寻常百姓家中的有趣琐事,也还会有些京城哪个衙门执法不当。
可能那个部门的上峰看了没有管,但是过两天朱厚照无意间问起,衙门的负责人立刻回去就把人给处理了,这个事,后头日报又作为一则新闻写上去。
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但是仔细思索,俨然就是在告诉京城百姓,有事儿勇于给他们投稿,只要能上报纸,被京城所有人看见,朝廷的官员们就不会坐视不管。
这代表的含义可就不得了。
再加上京城日报鼓励识字的大明人士多多投稿,多思多虑者立刻就察觉到这其中隐藏的变化。
但凡是有点见识的,在看见日报留的投稿地址后,就都知道报纸后面站着的人是谁,对日报敢如此嚣张议论朝政的态度,也算是能明白几分。
那投稿一栏,不少人都是先行看着,哪怕自己脑子里有诸多想法,也无一人动笔先写。
不过总也有那么几个大胆的人先吃到螃蟹肉。
他们也尝试性地写出了自己对某一些政策的某一些看法,基本上是只要写的逻辑通顺,底色确实是家国百姓,报社就给过。
看那些人取个“香山野人”这样的笔名,写上一篇文章,就能让满京城的人都看见,可给一些一直犹豫的人看的嫉妒死了。
这么一个出名议政的好机会,自己怎么就不早点抓住呢!
尽管有一部分人认为,朝政大事不可让民间小报如此公之于众,将朝廷的官员视作取乐对象。
但也有一些人认为,如他们这样田宅钱财有一些,但不是巨富,只识得几个字,考不中科举的小有家资之人,需要报纸这样的东西,让他们来了解朝中大事,也能让他们有一个发声渠道。
但总体来说,还是希望有金城日报存在的人更多一些。
甚至是已经发展到了市井街头,有茶楼酒馆专门聘请了说书先生,拿着一张报纸,详细拆解报纸每个版面的不同内容。
朝政大事,那个就讲这前因是因为什么,后续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内阁笑话,大家一起哄堂大笑,随后一笑而过。
京城民生和一些科普小内容,也是听的人趣味满满。
每天选上来的投稿文章,不论是时事评论,或是其他文章,说书人也能先念上一遍,再掰开了,讲给大伙听。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报纸变成了京城人人接受的时尚新品。
尤其是在某一天,报纸打了个广告,说东城那一块新开了个烧饼铺子,芝麻放的非常多,一口下去满嘴喷香。
这一下就给烧饼铺子带火了,现在这家烧饼铺子每天都生意红火的不行。
这可让其他京城铺子的掌柜们都看得眼热,也纷纷想找渠道打广告,就是京城日报除了收钱,也要切身考察,觉得质量勉强合格了,才会同意撰稿发文。
这一个月以来,虽然京城日报还没有开始赚钱,但好歹也是有些收入了。
而且京城日报也会随着大明的交通系统往外传播。
只需要一两张报纸运出去,地方上自然就有谈好价格的印刷工坊,再行刊印,对外售卖。
他们卖贵一些也无妨,能挣多少那是他们的事,总归愿意去买报纸的,至少也是识字读书的人,家里条件不会太差。
而且京城也就算了,外面的业务要是也还让锦衣卫负责包办,又要增添人手,又不能让地方太恐慌,也不能让京官们太警惕,实在是有些麻烦。
不过朱厚照听着,越听越觉得小白肯定还有一个预案。
他放下报纸,问道:“你是不是想着以后一份京城日报,能发往天下?”
小白抬头看他;“您觉得这不可能吗?”
何止是一份报纸发往天下,他要的是京城出新报纸,几分钟之后,也能出现在地方报社里。
介于以前和小白说话有不少被打脸的经历,朱厚照也不把话说死,只说:“那你这可是要养不少人手。”
小白:“京城的总出版社确实需要养不少人手,地方上只要能管印刷,管分发,收投稿,发工钱就好。”
正好朱厚照闲着,小白也有一桩事情要与他说。
“您的两位舅舅,这些年来实在是太猖狂了些。”
话没说完,就被朱厚照打断:“朕的舅舅,你也得叫舅爷。”
护照眼神示意小白说话注意,不能什么坏的都丢到自己头上。
小白:“……太子的舅爷和皇帝的舅舅,身份还是不太一样的。总之,这是京城日报过两个月准备出的内容。”
小白把一张他写的稿子递给朱厚照。
朱厚照接了稿子,笑嘻嘻的脸也沉寂下来,嘴角再也不能上扬。
小白写的这篇稿子,是个告状文章。
经报社记者小钱私下查访,发现皇帝的大舅,寿宁侯张鹤龄,还有皇帝的二舅,建昌侯张延龄,二人在京城行为不端,举止僭越,嚣张跋扈,藐视大明律法。
张延龄的府邸建造园林,规模和装饰僭越礼制,属于严重违法行为。
张延龄也曾因为一些小事,就直接杀了婢女和僧人。
看上去二舅是更嚣张跋扈,实际上大舅也不遑多让,他的罪,更多都是在搞钱,搞田宅上。
两个外戚仗着自己是皇帝的舅舅,太后的兄弟,那是侵占田宅,欺男霸女,纵奴伤人,收受贿赂……
坏事一件没少干,好事儿一件没多干。
锦衣卫能查得到的,全都被汇总在这份文章之中。
这些事情,朱厚照本人当然也都知道,而他迟迟不对两个舅舅动手的原因也有很多。
对他而言,两个舅舅是外戚,手上也没多少权力,一不能造反,二不能篡位,对他本人构不成直接威胁,在他需要做的其他事情里边,两个舅舅排不上号。
虽然以大明律来看,两个舅舅都要被好好收拾收拾,可对舅舅下手,无疑是要和爱护弟弟的张太后直接对上。
本来就与母亲关系紧张的朱厚照,在其他事情没有完成之前,与太后闹翻,会让前朝和后宫同时震荡。
与张太后母子关系彻底破裂,也就算了。
本来就关系紧张的二人,要是因为这事让太后站在了朝臣的一边,天天骂他不孝,对皇帝自己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朱厚照沉默一会儿,问小白:“这是必须项吗?”
“这当然是必须项。”
小白能理解朱厚照这家伙自己心中自有一杆天平,但他不支持。
于是他屏退左右,把服侍的宫人都赶出去后,踩着椅子爬上桌坐好,保证自己眼睛的海拔高度与朱厚照相平,白嫩的小手一拍桌面。
“父皇,您是皇帝,现在非我以子责父,而是以大明储君之身,质于朱家子孙之列,问您,还有列祖英灵三事!”
他难得这么严肃正经,还眼带怒火的样子,给朱厚照看得有些莫名心慌。
“小白,你好好说话,别太冲。”
小白冷哼一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外戚恃宠,蠹蚀国本!
张氏兄弟,贪渎如豺狼,只因他们没有插手朝政,又是太后的弟弟,就能无视他们的所作所为?
正是因为他们是太后的弟弟,皇帝的舅舅,他们所做的一切,在外人看来都好皇帝挂钩,和大明挂钩。
他们贪来的田地是大明无辜百姓的田地,因他们而死的人都是大明的百姓,是您的子民。
只因为他们没有干预朝政,便将他们轻轻放过,损坏的是谁的名声?损伤的,又是谁的江山?”
从政治的角度看,张氏兄弟作为作为朱厚照的舅舅,只要不造反,不谋逆,不干预朝政,朱厚照为了稳住太后,最好的办法就是纵容他们,是非常划算的举措。
但这种纵容是毒药,害的不是张氏兄弟,是大明。
但无论是从道德,从大明律的尊严,从整个大明吏治的清明上看,一有一点的纵容,就会有两点,三点。
是皇帝的舅舅就可以无视大明律,是太后的弟弟就不担心自己会被处罚,那这大明律还有何用?
“太祖高皇帝《皇明祖训》写这,‘凡外戚不得预政,违法必刑无赦’。
当然,他也有过,不能只因为犯事是自己的孩子,不是外戚,就置之不理,包庇大明的罪犯。
太宗皇帝也是。”
该骂的人,小白一个也不会放过。
反正他对大明的列祖列宗也没有什么敬畏心,有用的时候拿出来哭一哭,做个表演道具,就已经是最大的尊敬了。
“您欲明年北巡应州,儿臣试问,能持火铳慑服蒙古,何以不能持大明律例震慑外戚?
能于沙场号令万军,不可于宫闱管束二舅?此非怯懦而何?对将士言‘公正严明’,对亲眷却‘徇私枉法’,如此心口不一,将士谁肯效死?天下谁肯信服?
若您在前线御敌,京中两位侯爷和太后生变,又该当如何?”
这个“生变”可以指代的含义很多。
可以是太后和外戚不满,想要干点什么,可以是两位国舅的事情弹压不住,满京皆知,让皇帝尽失人心。
有本事打蒙古,没本事管舅舅,你也是,真不怕你在外面浪,大本营京城出了事。
想了想,小白再补一句:“虽然汉、明国情不相同,做皇帝的经验,还是可以向汉武帝学习的。”
汉朝那么讲究孝道的一个地方,汉武帝先是被窦太皇太后压着,又是被王太后压着,中间没儿子的时候,田蚡甚至还想跟着淮南王一起搞点甚么,人家又是怎么对亲娘,对舅舅的?
话没说上几句,被他劈头盖脸一顿好骂的朱厚照:“……”
结束了吗?
小白:“您在看什么?您有在听我说话吗?我刚刚说了什么,您复述一遍?”
朱厚照:“……”
要不你把“您”去掉吧,一口一个尊称,但是在骂我,这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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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看见小白报社所取得的丰厚成果,大明的阿飘们本来还满心欢喜,在其他朝代阿飘们跟前炫耀。
但很快,小白就对着朱厚照劈头盖脸一顿骂。
有包庇朱家人的阿飘朱元璋,还有其他的皇帝,脸都绿了。
听了朱家阿飘不少炫耀的其他阿飘们乐坏了:不愧是你们家的好圣孙啊!
难得听到有人夸自己,还做正面例子夸奖的刘彻飘飘然:这小子还是很有眼光,知道做皇帝应该跟谁学。
其他汉武阿飘们:这是在夸你吗?
田蚡:……
做刘彻的舅舅,他是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