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秋狩回銮,于西华门外遭遇百姓拦驾喊冤,状告新任布政使司参政、青州知府李嵩夺人造物、冒功欺君、残害百姓!这个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京城炸开了锅!
一时间,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有震惊的,有怀疑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为那胆大包天敢拦御驾的世子和老农捏一把汗的。
而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几个人,此刻正身处大周朝权力的核心——金銮殿上!
庄严肃穆的大殿,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殿中央跪着的几个人身上。
左边,是身着布衣、脸色苍白但眼神倔强的永嘉侯世子林澈,以及那三位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依旧死死攥着状纸、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老农。
右边,则是被八百里加急从青州“请”回京城、此刻跪在地上、面无人色、官袍都显得有些凌乱的李嵩!他接到紧急召见令时,还在青州的庆功宴上做着入主京城的美梦,转眼间就被带到了这决定他生死的地方,巨大的落差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龙椅之上,景帝赵恒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性情的老臣都知道,陛下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怒火越是汹涌。他秋狩归来,本想放松片刻,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遇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指控!而且指控的对象,还是他不久前刚刚下旨嘉奖、树为典型的“能臣”!
“林澈。”景帝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威压,回荡在整个大殿,“你于御驾前拦路喊冤,状告青州知府李嵩多项大罪。此刻,当着朕与满朝文武的面,将你的状词,一一道来。若有半句虚言,欺君之罪,你当知晓后果。”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澈身上。不少官员心中暗忖,这永嘉侯世子素来有“疯癫”之名,此次行为更是胆大包天,只怕是胡闹居多。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在这金銮殿的威压之下,怕是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
然而,林澈的表现,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这具病弱身体本能产生的些许不适和紧张,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龙椅上的帝王,声音清晰,语速平稳,完全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或者语无伦次:
“回禀陛下!草民林澈,今日冒死拦驾,实乃情非得已,有泼天冤情,不得不诉!”
他首先指向身旁的三位老农:“这三位,皆是青州苦主!张老栓,其子于三年前青州水灾中,因李嵩贪墨朝廷五千两赈灾款,冻饿而死!柳老汉,其女被李嵩强掳入府,不堪受辱,投井自尽!赵石头,家中祖传田产被李嵩勾结豪强,强行霸占,老妻气病身亡!此三桩,皆是人证物证俱在的血案!”
接着,他话锋一转,直指核心:“然,李嵩之罪,远不止于此!其最大之罪,乃是欺君罔上!”
他从怀中取出那份关于“嵩犁”、“嵩车”的原始草图笔记副本(他特意留了一手),以及陈大他们查到的、李嵩得到图纸前后异常动向的记录,高高举起:
“陛下!李嵩进献所谓‘嵩犁’、‘嵩车’,根本非其本人所创!此二物,乃是草民于京郊庄子,耗费心血,与工匠反复试验,历经无数次失败,方研制成功!李嵩派人夜袭庄子,打伤草民,抢走图纸,据为己有,更名后进献陛下,此乃冒功!证据在此,请陛下御览!”
“而李嵩得到图纸后,非但没有用以造福百姓,反而借此之名,在青州强征‘新农具技术推广费’,每亩良田加征五分,每丁加征三分,搜刮民脂民膏逾十万两!真正用于打造农具者,十不足一!其余尽入其私囊,或用于贿赂上官!致使青州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此乃借陛下之信任,行盘剥之实,其心可诛!”
林澈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将李嵩冒功、贪墨、盘剥、乃至草菅人命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层层递进,揭露出来!每一桩都有或人证、或物证、或逻辑链条支撑!听得满朝文武目瞪口呆,心中骇然!
若此子所言属实,那李嵩简直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陛下!冤枉!冤枉啊!!!”李嵩听到这里,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只知道磕头如捣蒜,连声喊冤,“臣……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皆是……皆是这林澈,因……因之前与臣有些许误会,怀恨在心,故意构陷于臣!他……他一个纨绔子弟,岂能造出那等巧器?分明是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命官!请陛下明察!明察啊!!”
他知道,此刻绝对不能认!认了就是死路一条!他只能死死咬住林澈“疯癫纨绔”的身份,试图将水搅浑。
果然,李嵩的话音刚落,文官队列中,一位身着紫色仙鹤补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者,缓步出列。正是当朝丞相,王克之!
王克之先是向景帝躬身一礼,然后转向林澈,目光如电,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压迫感,厉声喝道:
“陛下!林澈此人,乃永嘉侯府子弟,平日行为不端,素有癫狂之名!如今更是不知尊卑,以下犯上,于御前妄告大臣,污蔑国之干臣!其所言种种,看似有理,实则皆是一面之词,漏洞百出!焉知不是其自己保管图纸不善,遗失之后,反诬李嵩抢夺?又或是见李嵩得陛下赏识,心生嫉妒,故而恶意构陷?此等心术不正、藐视朝廷法纪之徒,其心可诛!依老臣之见,当立即将其拿下,交有司严加审问,以正朝纲!”
丞相一开口,分量自然不同!他直接将林澈定性为“心术不正”、“藐视法纪”、“构陷大臣”,字字诛心!而且点出了林澈“素有癫狂之名”的弱点,试图从根本上否定他证词的可信度!
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不少原本觉得李嵩有问题的官员,也开始动摇起来。是啊,林澈的名声确实不好,他的话,能全信吗?万一真是诬告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澈身上,想看看这个“疯癫”世子,在丞相如此凌厉的攻势下,会如何应对?是会惊慌失措,还是会……原形毕露,胡言乱语?
然而,林澈的表现,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面对丞相王克之那咄咄逼人的指责和几乎能压垮常人的气势,他非但没有退缩慌乱,反而缓缓地、极其明显地……抬起了头!
他直视着王克之,那双之前一直显得平静甚至有些慵懒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对方的倒影,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挑衅的平静!
他甚至,嘴角还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嘲讽!
整个金銮殿,因为他这个细微却又无比大胆的动作,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这世子……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