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堂二楼的组队登记处,气氛微妙得像是打翻了一罐五味杂陈的调料。
林风抱着他那个标志性的自制睡袋站在战玲珑身侧,睡袋鼓鼓囊囊的,侧面还缝了个歪歪扭扭的“风”字——那是他昨夜突发奇想绣上去的,针脚粗得像蜈蚣爬。
战玲珑依旧冷着脸,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她眼角有极淡的青色——昨晚她彻夜研读秘境资料,只睡了两个时辰。
两人前方,执事弟子正核对玉简:“紫阳峰,战玲珑、林风,确认两人组队……等等。”他抬起头,面露难色,“战师姐,宗门规定至少三人一队,你们这……”
“我知道。”战玲珑打断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紫金令牌,“这是清虚师尊的令牌。师尊已向长老会申请特批,准许我二人单独组队。”
执事弟子接过令牌查验,确认无误后,神色更加复杂:“可是战师姐,万墟秘境凶险异常,两人实在……”
“我意已决。”
四个字,斩钉截铁。
执事弟子叹了口气,正要落笔登记,楼梯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加我一个!”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转头,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手里还攥着几张没画完的符箓,墨迹未干,蹭了一手黑。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圆圆的脸蛋,眼睛大而灵动,此刻满是焦急:“执事师兄,我还没组队,能加入他们吗?”
执事弟子愣了愣:“你是……”
“符箓堂新晋内门弟子,苏晚晚!”少女挺起胸膛,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我、我会画符,很多符!虽然成功率只有三成……不,四成!最近提高到四成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句几乎是在嘀咕。
战玲珑眉头微蹙。苏晚晚这个名字她听说过——符箓堂近年来最“特别”的弟子。天赋异禀,对符文结构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实操时总是手抖,画十张符能成功三张都算超常发挥。更离谱的是,她那些失败的符箓,爆炸威力往往比成功的还大。
“苏师妹,”执事弟子委婉提醒,“战师姐她们是去万墟秘境,不是去……”
“我知道!”苏晚晚急得快哭了,“就是因为是秘境,我才想找个靠谱的队伍!其他师兄师姐都不愿意带我,说我、说我炸符比凶兽还可怕……”
她说着,眼眶真的红了,手里那几张半成品符箓簌簌发抖,墨点甩了一地。
林风看得心软,小声对战玲珑说:“师姐,要不……”
战玲珑没应,只是盯着苏晚晚看了片刻,忽然问:“‘三重爆炎符’的第三笔转折,灵力该如何控制?”
苏晚晚一愣,下意识回答:“顺转七分,逆收三分,转折处需以‘柔劲’带过,不可硬折,否则符文结构不稳,极易……炸。”
她答得流畅,甚至带着某种专业的笃定。
战玲珑点头:“理论合格。”顿了顿,“但你手抖的问题——”
“我、我在练了!”苏晚晚连忙说,“每天练五百次基础笔划,还、还泡了宁神茶喝……”
“宁神茶没用。”战玲珑直言不讳,“你是心怯,不是手疾。”
苏晚晚脸一白,垂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就在这时,楼梯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疾不徐,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木板接缝处,发出规律而沉稳的“嗒、嗒”声。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走了上来,剑眉星目,背脊挺直如松,腰间佩剑的剑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目光扫过室内,在战玲珑身上停顿一瞬,微微颔首:“战师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林风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位是?”
“紫阳峰林风。”林风咧嘴笑,抱着睡袋的手抬了抬,算是打招呼。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明显带着讥诮的弧度:“哦,那个‘炸炉侠’。”
空气瞬间凝固。
苏晚晚吓得往后缩了缩。执事弟子埋头假装整理文书。战玲珑的眼神冷了下来。
林风却仿佛没听出话里的讽刺,反而眼睛一亮:“师兄知道我?哎呀,虚名虚名,都是同门抬爱……”
“不是抬爱。”青年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是实话。我炼丹堂的朋友说,你炸掉的丹炉,够开个废品铺子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连苏晚晚都忍不住替林风尴尬。
但林风挠挠头,笑得没心没肺:“那师兄的朋友一定没说全——我炸掉的丹炉,后来都改造成别的东西了。比如上次端掉毒蝎坛用的‘震荡球’,就是用丹炉碎片做的。”
青年——这时林风才注意到他衣襟上绣着的银色小剑标志——是剑峰弟子,而且能佩戴银剑纹,应该是剑峰这一代的佼佼者。
“剑峰,楚云澜。”青年自报家门,然后看向执事弟子,“我要加入他们的队伍。”
这话不是商量,是通知。
执事弟子额头冒汗:“楚师兄,这队伍已经……”
“我说,我要加入。”楚云澜重复,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战玲珑终于开口:“为什么?”
楚云澜看向她,目光锐利:“因为我需要一个能打的队友。”他又瞥了眼林风和苏晚晚,“而不是拖油瓶。”
“拖油瓶”三个字,像三根冰针,扎在空气中。
苏晚晚眼圈又红了。林风却笑得更灿烂了。
“楚师兄说得对!”他居然点头附和,“我确实是拖油瓶——不过我这油瓶里装的可不是普通油,是加了料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哗啦啦倒出一把五彩斑斓的糖豆——正是改良版的“美味丹”,但颜色更加鲜亮,表面还隐约有符文流转。
“来来来,见面礼。”林风热情地分发,“这是我特制的‘防身糖豆’,不同颜色有不同效果。红色的提神醒脑,蓝色的冷静思绪,绿色的……呃,绿色是助消化的,秘境里伙食不好,备用。”
他先给战玲珑递了一颗蓝色的——她接过,看也没看就收进储物袋。
然后给苏晚晚一颗粉色的:“苏师妹,这个能舒缓紧张,你试试。”
苏晚晚怯生生接过,小声道谢。
最后轮到楚云澜。林风挑了一颗金色的,笑嘻嘻递过去:“楚师兄,这颗最配你气质——金灿灿的,多霸气!”
楚云澜没接,只是冷冷看着那颗糖豆:“我不需要。”
“别客气嘛,”林风往前递了递,“我保证没毒——要有毒我先自己吃一颗。”
他说着,真拿起一颗红色的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看,没事!”
楚云澜眉头皱得更紧,但终于伸手接过。他没吃,只是随手塞进怀里,像处理什么脏东西。
执事弟子见局面僵持,小心翼翼问:“所以……现在是四位组队?”
战玲珑看向楚云澜:“你确定要加入?”
“确定。”
“即使有‘拖油瓶’?”
“我会看着他们。”楚云澜淡淡道,“至少保证他们死得慢一点。”
这话说得刻薄,但战玲珑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楚云澜虽然看不起林风和苏晚晚,但既然组队,他会尽到保护的责任。
这比表面客气、关键时刻抛弃队友的人强。
她沉吟片刻,看向林风:“你怎么想?”
林风正忙着给苏晚晚展示睡袋的多功能设计,闻言抬头:“啊?我都可以啊。楚师兄一看就很厉害,苏师妹会画符——虽然可能炸,但炸得好也是威力嘛!”
苏晚晚小声辩解:“我、我会尽量不炸的……”
“炸了也没事,”林风安慰她,“我这儿有防火防爆的睡袋,炸了往里头一钻,安全!”
楚云澜:“……”
战玲珑按了按眉心,终于点头:“行,那就四人一队。”
执事弟子如释重负,连忙登记。玉简上光芒一闪,队伍信息已录入宗门大阵。从此刻起,他们四人便是绑定的秘境探索小队,生死与共——至少名义上如此。
走出执事堂时,已是日上三竿。
四人站在台阶上,阳光刺眼。楚云澜率先开口:“三个月准备期,每周一、三、五辰时,剑峰演武场,集体训练。”
他说完,不等回应,转身就走。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孤傲。
苏晚晚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楚师兄是不是……很讨厌我们?”
“他不是讨厌我们,”林风纠正,“他是讨厌所有不如他强的人。”
“那不就是讨厌我们……”
“不一样。”林风咧嘴笑,“讨厌所有人是性格问题,讨厌弱者是……呃,也是性格问题。但至少一视同仁嘛!”
苏晚晚被他绕晕了。
战玲珑没参与讨论,只是看着楚云澜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良久,她才道:“楚云澜,剑峰这一代剑子候选人之一。十六岁筑基,十八岁剑意小成,曾独战三头二阶巅峰妖兽而不败。”
林风咂舌:“这么厉害?”
“嗯。”战玲珑点头,“所以他骄傲,有资格。”
她顿了顿,看向林风和苏晚晚:“但秘境不是比武场。他的剑再利,也劈不开所有困境。你们的‘歪才’和符箓,或许能填补他看不到的缺口。”
这话说得直白,既是肯定,也是提醒。
苏晚晚眼睛亮起来:“战师姐是说,我也有用?”
“有用。”战玲珑难得耐心,“前提是,你能在关键时刻画出不炸的符。”
苏晚晚重重点头:“我会努力的!”
“不是努力,”战玲珑看着她,“是必须做到。秘境里,一次失误可能就是四条人命。”
苏晚晚脸色一白,但眼神更加坚定。
林风插话:“师姐,那咱们的训练计划……”
“照旧。”战玲珑道,“周一、三、五跟楚云澜集体训练,二、四、六我们自己特训。周日……休息,喂猪。”
最后三个字说得有点勉强,显然她觉得“喂猪”这种活动不该出现在备战清单上。但林风坚持要留出时间照顾元宝和琥珀,她拗不过,只得妥协。
“那今天周二,”林风掰手指,“该咱们自己训练了。师姐,今天练什么?”
“幻境挣脱。”战玲珑言简意赅,“苏师妹也来,你需要克服心怯。”
苏晚晚连忙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往紫阳峰走。
回到小院时,元宝和琥珀正在打架——或者说,元宝单方面欺负琥珀。两只小猪追来逐去,把刚扫干净的院子又拱得乱七八糟。
林风熟练地掏出灵谷饼分开它们,然后开始布置训练场地。战玲珑则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镜面模糊,仿佛蒙着一层雾气。
“这是‘蜃楼镜’,能制造简易幻境。”她解释,“我会控制强度,从最简单的开始。你们的任务是:在幻境中保持清醒,找到阵眼并破坏。”
苏晚晚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阵、阵眼是什么样子的?”
“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战玲珑道,“可能是你最怕的东西,也可能是你最想要的东西。唯一共同点是——它不该出现在那个场景里。”
林风跃跃欲试:“我先来!”
战玲珑点头,灵力注入铜镜。镜面泛起涟漪,一道淡灰色的光芒笼罩林风。
他眼前一花。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中。周围是熟悉的景象——紫阳峰小院,但木屋在燃烧,梅树在燃烧,连石桌都在喷吐火舌。热浪扑面,皮肤传来真实的灼痛感。
“幻境,是幻境……”林风默念,强迫自己冷静。
他环顾四周。火海翻腾,但奇怪的是,那些火焰烧不到他身周三尺,仿佛有个无形的屏障。而在院角,他看到了窝——元宝和琥珀的窝,完好无损,连一根稻草都没烧着。
更诡异的是,窝里蹲着个人。
是战玲珑。
她背对着他,蹲在窝边,手里拿着灵谷饼,正在喂猪。动作轻柔,眼神温和——那是林风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
火焰在她周身燃烧,却伤不到她分毫。两只小猪——不是元宝和琥珀,而是两只他从没见过的、通体雪白的小猪——正欢快地吃着饼,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这画面温馨得诡异,与周围地狱般的火海形成残酷对比。
“阵眼……”林风盯着那幅画面,心脏狂跳。
他应该破坏它。战玲珑说过,阵眼是不该出现的东西。在这片火海中,如此宁静温馨的场景,显然就是阵眼。
可他抬不起手。
因为那个喂猪的战玲珑,嘴角带着极淡的笑意。那是他从未见过、却莫名渴望能见到的笑容。
“林风!”现实中的战玲珑的声音穿透幻境,冰冷如剑,“你在犹豫什么!”
林风一凛,咬牙,灵力凝聚于指尖。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那幅画面。脑海中浮现的,是真正的战玲珑——总是冷着脸,总是嘴硬心软,总是在关键时刻挡在他身前,也总是在他胡闹时无奈地按眉心。
那个战玲珑,不会在火海中温柔喂猪。
那个战玲珑,会一剑劈开幻象。
“破!”
林风低喝,指尖灵力如箭射出。
画面碎裂。
火海消失,小院恢复原样。阳光明媚,梅树青翠,两只小猪正为最后一块灵谷饼争抢。
林风踉跄一步,额头上全是冷汗。
战玲珑收回铜镜,看着他:“用了十五息。阵眼是什么?”
“是……”林风顿了顿,“师姐在喂猪。”
战玲珑挑眉:“我?”
“嗯,在火海里,很温柔地喂两只没见过的白猪。”
“为什么那是阵眼?”
“因为师姐不会那么温柔。”林风实话实说,“更不会在着火的时候喂猪。”
战玲珑沉默片刻,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判断正确。”
她转向苏晚晚:“该你了。”
苏晚晚吓得一哆嗦,但还是走上前。铜镜光芒笼罩,她瞬间僵住,脸色苍白如纸。
林风好奇地看着,小声问:“师姐,苏师妹看到什么了?”
“不知道。”战玲珑盯着铜镜,“蜃楼镜映出的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或渴望。只有她自己知道。”
三息后,苏晚晚忽然尖叫一声,双手乱挥,几张符箓从袖中飞出,在空中“砰砰砰”炸开,彩光四溅。
战玲珑及时撤去幻境。苏晚晚瘫坐在地,大口喘气,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我看到了……”她抽噎着,“我画的符,全、全活了,追着我咬……”
林风:“……”
战玲珑按了按眉心:“今天到此为止。苏师妹,你回去继续练基础笔划,不要想太多。林风,准备明天的集体训练。”
苏晚晚抹着眼泪走了。林风收拾训练场地,战玲珑则走到梅树下,看着铜镜中尚未散尽的雾气,若有所思。
“师姐,”林风凑过来,“楚师兄那么傲,明天的训练会不会……”
“会。”战玲珑直言不讳,“他会挑剔你每一个动作,嘲笑你每一次失误。”
“那怎么办?”
“忍着。”战玲珑看向他,“然后用你的方式,让他闭嘴。”
林风眨眨眼:“我的方式?”
“比如,”战玲珑难得地给出建议,“在他最得意的领域,用他最看不起的方法,解决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林风眼睛亮了:“师姐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战玲珑收起铜镜,转身回屋,“自己琢磨。”
门关上了。
林风站在院里,看着那扇门,又看看怀里还没发完的“防身糖豆”,忽然咧嘴笑起来。
他大概知道该怎么对付楚云澜了。
不是硬碰硬,不是卑躬屈膝。
是用楚云澜最看不起的“歪门邪道”,做楚云澜做不到的事。
比如,用一颗糖豆,解决一场危机。
这主意,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
夕阳西下,将小院染成暖金色。
元宝和琥珀吃饱了,依偎在窝边打盹。林风蹲在旁边,轻轻抚摸它们柔软的背毛,低声说:“你们说,楚师兄会喜欢什么颜色的糖豆呢?”
小猪哼哼两声,像是在回应。
明天,集体训练。
四个性格迥异、甚至互相看不顺眼的队友,要开始学习如何并肩作战。
这画面,想想就……很有趣。
林风笑起来,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秘境的风云尚未开启,但队内的“风云”,已经悄然酝酿。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