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崎岖的乡镇公路,卷起阵阵尘土。李腾坐在疾驰的皮卡车里,面色沉静,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车窗外的景色从县城周边的平整农田,逐渐变为柳林镇境内略显起伏的丘陵和零散的村落。他知道,每接近柳林镇一公里,肩上的担子就重一分。
尚未抵达事发核心区,沿途的景象已让人心惊。靠近清水河的田地里,原本应是绿油油的蔬菜,此刻却呈现出不正常的枯黄和萎蔫。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气味。越靠近“丰泰化工”厂区,气味越发浓烈,令人作呕。路边开始出现三三两两聚集的村民,他们指着河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愤怒、焦虑和茫然。
“直接去河边对峙点!”李腾对司机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车辆穿过略显混乱的柳林镇街区,驶向镇郊的清水河岸。远远地,就看见河两岸黑压压地聚集了数百人,喧哗声、争吵声如同闷雷般传来。红旗县的公安民警和镇干部在中间拉起了一道薄弱的人墙,竭力隔开情绪激动的双方村民。河面上,漂浮着白色的泡沫和死鱼的尸体,靠近丰泰化工厂的排水口附近,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县里来人了!”
“当官的来了!让他们给个说法!”
看到挂着县政府牌照的车停下,李腾等人一下车,两边的村民立刻涌了上来,瞬间将他们围在中间。愤怒的质问、哭诉、甚至推搡,如同潮水般涌来。绿水县的村民举着死鱼和枯死的禾苗,声音嘶哑:“你们红星县的企业干的缺德事!我们的损失谁赔?!以后这水还能不能用?!”
柳林镇的村民则既气愤又委屈:“我们也是受害者!这厂子污染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倒好,绿水县的人来找我们算账,我们找谁说理去?!”
场面极度混乱,几乎失控。随行的公安干警立刻上前护住李腾。面对群情激愤的群众,李腾没有退缩,也没有立刻高声训话。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然后猛地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地势稍高的土坡。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他用尽全力喊道,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是县政府派来的李腾!是来处理这件事的!请大家相信政府,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正的交代!现在,请两边各派五名代表,我们到那个坡上去,坐下来谈!我保证,不解决问题,我绝不离开柳林镇!”
他的态度诚恳,语气坚定,没有官腔,直接表明了留下来的决心。躁动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在镇村干部的协助下,双方很快推选出了代表。李腾让随行的环保局专家立刻采集水样和土壤样本,公安人员继续维持秩序,防止新的冲突,自己则带着核心团队成员,与十名村民代表走上了那个临时充当谈判场的土坡。
谈判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绿水县的代表态度强硬,要求丰泰化工立即永久关停,赔偿所有经济损失(包括直接损失和预期收益),并负责将受污染河流恢复原状。柳林镇的代表则强调自身也是受害者,要求企业赔偿他们的损失,并担忧工厂关停后本地工人的就业问题。
“李组长,不是我们不讲理!”绿水县一位老农激动得浑身发抖,“这河水我们祖祖辈辈都用了几百年,现在被糟蹋成这样!你们不把厂子关了,以后我们怎么活?!”
“关了厂子,我们镇里那么多在厂里干活的人怎么办?喝西北风去?”柳林镇的一个中年代表反驳道。
李腾耐心地听着,等双方情绪稍缓,他才开口:“各位乡亲,你们的心情我完全理解。绿水县乡亲们的损失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必须赔,而且要尽快赔、足额赔!柳林镇乡亲们的担忧也是合情合理的,工人的饭碗,我们必须考虑!”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果断:“但是,当前第一要务,是立即切断污染源,防止危害进一步扩大!我已经下令,丰泰化工必须无条件立即全面停产!这不是商量,是命令!环保局的同志正在监督执行!”
他当场通过手机,与仍在县里协调的宋知远通话,请求县里立刻联系市国资委,对丰泰化工下达正式的停产整顿通知书,并派出工作组进驻。这个雷厉风行的决定,让在场村民代表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们看到了县政府处置问题的决心。
然而,赔偿问题才是真正的难点。企业方起初态度消极,负责人躲着不见,只派了个副厂长出来搪塞,强调企业困难,试图推卸责任。绿水县方面要求的赔偿数额巨大,且包含难以量化的预期损失。
李腾没有纠缠于具体的数字争吵。他一方面紧急协调县司法局、农业局、水产站等部门,抽调专业人员,与绿水县、柳林镇方面共同组成损失评估小组,立即开始对受损的农田、鱼塘、饮用水源进行实地勘察和初步评估,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拿出一个相对科学、双方都能接受的损失清单。
另一方面,他直接与市国资委派驻丰泰化工的负责人进行紧急磋商,态度强硬:“现在是特殊时期,群众利益至上!企业必须承担起主体责任,立即筹备应急赔偿资金!如果企业资金困难,由市国资委协调解决,或者启动应急程序,县里可以先行垫付部分资金,但责任主体必须是企业!否则,事件升级,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的强势和有理有据,迫使市国资委和企业方不得不正视问题,开始认真商讨赔偿方案。
与此同时,舆论的压力如影随形。个别媒体为了抢新闻,发出了片面强调冲突和损失、质疑政府处置不力的报道。一直在市委宣传部关注事态的张薇,立刻行动起来。她严格遵守宣传纪律,没有直接干预报道,而是积极与红星县委宣传部董晓燕部长沟通,建议他们主动、定时向所有在场媒体发布权威信息,包括污染控制进展、损失评估情况、政府采取的措施以及与各方沟通的进展,用透明和及时的信息,引导舆论客观理性看待。
在张薇的协助和董晓燕的操作下,红星县很快掌握了信息发布的主动权,有效对冲了不实信息,为李腾在一线的处置创造了相对有利的舆论环境。
经过连续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的艰苦谈判、协调和现场处置,在李腾的主持下,一份紧急处置方案和初步赔偿协议框架终于艰难达成:
丰泰化工立即无限期停产,接受全面环保核查。
由企业立即拨付首批应急资金,用于赔偿村民已确认的直接经济损失(死鱼、绝收作物等)。
成立由市、县环保局、涉事企业、两县代表组成的联合工作组,负责后续的污染治理、生态修复和长期赔偿事宜。
柳林镇政府负责做好本镇在厂工人的安抚和转岗培训工作。
当协议框架在土坡上宣布时,尽管仍有部分村民对长期赔偿心存疑虑,但看到污染被控制,直接损失得到承诺赔偿,政府的处置果断而有力,积聚的愤怒情绪终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对峙的村民在代表和干部的劝说下,开始逐渐散去。
持续了两天两夜的紧张对峙,终于告一段落。现场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当李腾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尘土,向县委做电话汇报时,县委书记郑国锋在电话那头,只说了八个字:“处置得当,辛苦了!”
这简短的八个字,是对他这次临危受命、一线考验的最高褒奖。
消息传回县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李腾在此次突发事件中表现出的果决、沉稳、协调能力和对复杂局面的掌控力,远远超出了一个秘书的范畴,让许多之前对他能力持怀疑态度的人刮目相看。尤其是在事件处置过程中,他顶住压力,果断命令市属企业停产,并强势推动建立赔偿机制,展现了不惧硬骨头、敢于担当的魄力。
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如同一次高强度的淬火,虽然过程惊心动魄,却将李腾这块“好钢”锤炼得更加坚韧和闪亮。他在柳林镇的土地上,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和成效,为自己下一步的外放,递交了一份极具份量的“投名状”。而柳林镇的干部群众,也第一次真切地认识了这位可能即将成为他们父母官的年轻人,心中悄然生出了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