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深冬
昌平的冬天,干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养老院斑驳的围墙。房间里,那台老旧的暖气片只是微微有些温手,根本无法驱散渗入骨髓的寒意。
易中海的高烧反反复复,咳嗽越来越厉害,痰堵在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残破的风箱。他的意识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混沌的迷雾里,偶尔清醒的片刻,也变得极其短暂和模糊。他不再念叨四合院,不再念叨任何人名,只是本能地蜷缩着,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冷和身体内部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痛苦。
护工们早已习惯了他的状态,例行公事地送来食物和水,清理便溺,动作机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麻木。没有人会在他床前多停留一刻,没有人会试图和他说话,更没有人会握住他那双枯瘦、冰凉、布满老年斑的手。
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是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度过的。窗外北风呼啸,房间里其他老人的鼾声、梦呓、偶尔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易中海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薄薄的棉被如同纸片。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胸口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没有亲人的呼唤,没有朋友的陪伴,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他就像一盏耗尽灯油的枯灯,火苗在风中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最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时间定格在1993年冬天的某个凌晨。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透过脏污的玻璃窗,勉强照进房间时,一切已然结束。
负责清晨巡查的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脸上带着常年熬夜和应付琐事的疲惫与不耐烦。她挨个床位检查,走到易中海的床边时,习惯性地伸手,准备像往常一样推醒他,或者查看是否需要清理。
手触碰到他的肩膀,一片冰凉僵硬。
她愣了一下,随即熟练地将手指探到他的鼻下。
没有一丝气息。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寻常物品的损坏。她甚至没有替老人合上那双微微睁着的、早已失去神采的浑浊眼睛,只是转身,对着门外走廊,用她那带着浓重口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几个房间的人都听见的嗓门喊道:
“六号床没了,通知殡仪馆吧。”
声音平静,没有波澜,像是在通知一件物品需要被清走。
没有哭泣,没有骚动,同房间的其他老人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病痛或昏睡中。走廊里偶尔走过的其他护工,也只是朝这个方向瞥了一眼,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很快,养老院按照流程通知了街道,街道的工作人员通过早年登记的信息,辗转联系上了刘光福——作为曾经四合院的住户和易中海名义上的“晚辈”(虽然毫无情分),他的联系方式被当成了一个紧急联络点。
刘光福在棋牌室被人叫出来接电话,听到消息后,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易中海?死了?关我屁事!我又不是他儿子!你们爱找谁找谁!”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街道办的人对着电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们也知道这情况,只是走个过场。最终,按照无人认领的“三无人员”(无劳动能力、无生活来源、无赡养人)处理程序,由街道出具证明,联系殡仪馆,派车来接走遗体。
没有葬礼,没有花圈,没有追悼。
易中海的遗体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用一张白色的裹尸布一卷,抬上了专用的车辆,运往了火葬场。和他生前最后一段时光一样,整个过程高效、冰冷、无人关注。
他一生讲究“规矩”,看重“养老”,算计着如何有人为自己送终,维护着“一大爷”的体面和尊严。然而,他最终的结局,却是如此彻底地违背了他所有的期望——在远离熟悉环境的陌生之地,在无人问津的孤独中,静默地死去,然后被当作一件无主的物品,程序化地处理掉。
他的骨灰,也许正静静地躺在殡仪馆那一排排整齐而又寂寞的格子间里,周围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和淡淡的尘土味。岁月如梭,时光荏苒,但它却始终无人问津、无人认领,仿佛已被这个世界遗忘。
或者,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这些骨灰将会被统一收集起来,送往一个僻静偏远的地方——那里可能是一片荒芜凄凉的原野,也可能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小山丘。
“孤独终老”这四个冷冰冰的字眼,宛如一座沉甸甸的墓碑,无情地镇压在他过去那些忙碌奔波、孜孜以求的岁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