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带着一身风尘与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星夜兼程,终于在次日破晓时分,如同携着烈焰与希望的战神,踏着晨露赶回了长春宫。他甚至来不及更换那身被岩石磨破、血迹与尘土混杂的劲装,也顾不得手臂上传来的阵阵剧痛与麻木,握着那个至关重要的寒玉盒,如同握着救命的稻草,径直冲入了偏殿内室。
“药来了!”他的声音因长途奔袭和失血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内室里,灯火彻夜未熄。楚轻鸿依旧守在一旁,俊朗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专注。沈清弦依旧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比之前似乎更白了几分,如同上好的宣纸,唯有那几枚金针依旧稳稳地立在她周身大穴,维系着那微弱的生机。锦书和添香跪在脚踏上,眼睛红肿,无声地垂泪。
听到萧彻的声音,楚轻鸿立刻起身迎上,接过那尚带着崖顶灼热气息的寒玉盒。打开一看,三颗赤红欲滴、异香内蕴的朱果静静躺在其中,正是记载中的“赤阳朱果”无疑!
楚轻鸿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与凝重,没有多余废话,立刻着手准备。这一次的用药,比之前更为凶险。“赤阳朱果”至阳至刚,药性霸道无比,需以特殊手法炼制,化其暴烈,存其精华,方能用于中和引导沈清弦体内那股被引动的火毒。
萧彻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走到床边,看着沈清弦了无生气的睡颜。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细腻的皮肤,心中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抽痛。他左臂的伤口只是被简单包扎,鲜血仍在缓慢渗出,染红了临时缠绕的布条,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感知都系于眼前这人身上。
时间在楚轻鸿小心翼翼的炼制中缓慢流逝。殿内只余下药鼎下银丝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
就在楚轻鸿即将完成最后一步,准备将炼化好的药液给沈清弦服下时——
一直如同沉睡人偶般的沈清弦,毫无预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猫呻吟般的呓语。
声音很轻,含糊不清,却像一道惊雷,骤然劈在了寂静的内室中!
萧彻浑身猛地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猛地俯下身,凑近她的唇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冷……”
这一次,他听清楚了!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确实是她发出的声音!她在喊冷!
萧彻瞬间红了眼眶,他立刻拉过旁边的锦被,更加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甚至想将她整个人都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可他不敢,怕碰掉她身上的金针,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一丝反应。
“朕在,清弦,朕在,不冷了,很快就好了……”他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声音颤抖得厉害。
似乎是他的回应起了作用,也或许是体内的痛苦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沈清弦的眉头紧紧蹙起,长睫剧烈地颤动,仿佛在挣扎着想要摆脱某种梦魇。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断断续续的、更加清晰的呓语,如同破碎的珍珠,从她苍白的唇间滚落:
“萧……彻……”
她在叫他的名字!
萧彻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他紧紧握住她露在锦被外、依旧冰凉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试图传递一丝温度,也确认这并非梦境。
“朕在!清弦,朕在这里!”他一遍遍地回应,声音低沉而坚定,试图穿透那层阻碍着她的昏迷屏障。
沈清弦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她的意识显然还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痛苦之中。她的呓语变得急促起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迷茫与……一种萧彻从未在她清醒时听到过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脆弱与依恋。
“回家……我想……回家……”
“萧彻……带我……回家……”
“这里……好黑……好冷……”
“别……别丢下我……”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碎的诉求。回家?回哪个家?是沈将军府吗?还是……她口中偶尔会提到的、那个他无法理解的、有着“高楼”和“会跑的铁盒子”的遥远故乡?
萧彻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甚至连意识都不清醒的时刻,她呼唤的是他的名字,她渴望的是他带她“回家”。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心痛与深沉怜惜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手背,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她冰冷的手指上。
“这里就是你的家。”他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与承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低语,仿佛要将这句话刻入她的灵魂深处,“清弦,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朕的家。朕在,这里就是你的家。”
“朕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
“睁开眼睛看看,朕就在这里,守着你。”
他的话语,如同最温暖的涓流,持续不断地涌入她被剧毒和黑暗笼罩的世界。或许是“赤阳朱果”的药力开始被楚轻鸿导入她体内,与那火毒激烈交锋带来的刺激,也或许是萧彻这执着而深情的呼唤真的起到了作用,沈清弦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她猛地弓起身子,又是一口颜色稍浅、但依旧带着毒素的淤血呕了出来!
“药力起效了!火毒在被中和引导!”楚轻鸿立刻上前,手中金针连闪,辅助药力运行,疏导着她体内混乱的气息。
萧彻紧紧抱着她,支撑着她颤抖的身体,任由她呕出的污血沾染自己的衣袍。他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地、固执地在她耳边重复着:“没事了,清弦,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朕在这里,这里就是家……”
终于,那阵剧烈的颤抖和呕吐渐渐平息下去。沈清弦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倒回萧彻怀中,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些。她那紧蹙的眉心,缓缓地、真正地松开了。唇间也不再有无意识的痛苦呓语,陷入了更深沉的、或许是真正 restorative (修复性)的沉睡之中。
楚轻鸿仔细探查了她的脉象,一直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极其疲惫的笑容。
“陛下,娘娘……闯过来了。毒素已基本被控制和引出,心脉危机已解。接下来,只需好生调理,清除余毒,静待苏醒即可。”
这句话,如同天籁,瞬间驱散了笼罩在长春宫上空数日的死亡阴霾。
萧彻紧绷到极致的精神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和失血后的眩晕猛地袭来,让他身体晃了晃,但他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沈清弦,没有松手。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儿虽然苍白却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的睡颜,看着她不再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心中那块压得他几乎窒息的重石,终于缓缓落地。
他赢了。
从叛军的刀剑下,从阴毒的算计中,从死神的镰刀下,他将他的珍宝,抢了回来。
他轻轻地将她放平,为她盖好锦被,动作虔诚而温柔。然后,他才仿佛感觉到左臂那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陛下!您的伤!”高德胜和锦书等人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那骇人的伤口和浸透的鲜血,惊呼出声。
楚轻鸿也立刻上前为他处理伤口。
萧彻任由楚轻鸿动作,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床榻上那张安静的睡颜。
她的那句“回家”,和她昏迷中对他全然的依赖,如同最温暖的火焰,将他那颗因杀戮和背叛而冰封的心,悄然融化。
这里,就是她的家。
而他,就是她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