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坐在窗边,针线在指间来回穿梭。松针纹路一针压一针,密而不乱,每一道转折都藏了数字与符号。她没抬头,只把最后一针收尾打结,咬断线头,将荷包翻过来抖了抖。
苏培盛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托盘,眼睛却盯着她手里的东西:“格格,这是给谁的?”
“给四爷的。”她把荷包放进托盘,“说是谢他上回送的安神香。”
苏培盛没动:“您亲手绣的?”
“不然呢?”她拍了拍荷包,“我熬了三个晚上,眼都快瞎了,你可别弄丢。”
苏培盛这才伸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眼瞧她:“这松针……怎么看着有点密?”
“密才显功夫。”她起身推他出门,“赶紧送去,别耽误他看折子。”
苏培盛抱着托盘走远,姜岁晚关上门,转身坐回桌前,把针线收进匣子。她没打算再绣第二件,这件荷包送出去,她的任务就算完成。年党水路接应的路线、时辰、船号,全藏在松针走向里,四爷只要拆开一看就懂。她不想再掺和,也不想再冒险。老周的事已经收尾,她该退场了。
傍晚,苏培盛溜进院子,脸色古怪:“格格,荷包送到了。”
“然后呢?”她正在剥栗子,头也没抬。
“然后……”苏培盛压低声音,“王爷看了半天,一句话没说,直接挂到书房东墙上了。”
姜岁晚手一顿:“挂墙上?”
“对。”苏培盛点头,“就在舆图旁边,还让李卫盯着,不许人碰。”
她放下栗子:“他没拆?”
“没拆。”苏培盛摇头,“连线头都没剪。”
姜岁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挺好,挂那儿当装饰,省得我费劲解释。”
苏培盛没走,站在原地搓手:“格格,王爷让我问您——下回绣什么花样?”
她愣住:“下回?”
“对。”苏培盛点头,“他说您手艺好,以后王府用的荷包,都交给您绣。”
姜岁晚放下栗子壳:“我不绣了。”
“可王爷说……”苏培盛吞吞吐吐,“他说‘你绣的,我信’。”
她猛地抬头:“他说什么?”
“‘你绣的,我信’。”苏培盛重复了一遍,“还说让您别偷懒,月底前再交两个。”
姜岁晚盯着他,半晌没说话。她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荷包送出去,情报递到,她就能缩回后院继续卖馉饳、记私账、数铜板。可四爷这一句“我信”,硬生生把她拽回局里,还塞了个长期差事。
她叹了口气:“告诉他,我手疼,绣不了。”
苏培盛刚要走,又被她叫住:“等等。”
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几道松枝,每根松针长短不一,排列有致。“把这个带给他,就说——下回按这个绣。”
苏培盛接过纸,扫了一眼:“这……还是松针?”
“嗯。”她点头,“不过这次藏的是火器分布,西水门沿岸三处暗桩,全在针脚里。”
苏培盛瞪大眼:“您还要接着干?”
“不干不行。”她靠在椅背上,“他都说了‘我信’,我要是真躺平,他反而起疑。”
苏培盛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一句:“那您小心点,别让福晋瞧见。”
“福晋早知道了。”她摆摆手,“上回我熬药,她派人送了红枣——意思就是‘别玩脱了’。”
苏培盛走后,姜岁晚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对面屋顶上,黑影还在。她关上窗,转身从柜底翻出一本旧账册,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药材用量、药效时辰、梦境反应。她提笔在末尾添了一行字:「松针藏锋,火器三处,酉时换岗间隙可突袭」。
写完,她合上账册,塞回原处。
第二天一早,胤禛派人送来一筐新棉花,说是“绣荷包垫手用”。姜岁晚收下,转手分了一半给阿沅,让她给老周做褥子。剩下的一半,她铺在桌上,开始裁布料。
午时,苏培盛又来了,手里拎着食盒:“王爷让送的,说是您熬夜伤身,补补。”
她打开一看,是炖得软烂的猪蹄,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针脚太密,改疏些」。
她盯着纸条看了片刻,撕下来揉成团,扔进炭盆。火苗一舔,纸条瞬间卷曲发黑。
“告诉王爷。”她夹起一块猪蹄,“针脚疏了,藏不住东西。”
苏培盛没敢传话,只默默退下。
第三天,姜岁晚把新荷包绣好一半,针脚果然疏了些,但关键数字仍藏在转折处。她刚收针,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苏培盛,是胤禛本人。
她没起身,继续低头穿针:“王爷怎么亲自来了?”
胤禛走到桌前,拿起半成品荷包看了看:“改了针法?”
“嗯。”她没抬头,“您说太密,我就改了。”
他放下荷包,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摊在桌上。纸上画着西水门地形,三处红圈标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注了时辰与人数。
“你看对不对?”他问。
姜岁晚扫了一眼,点头:“对。第三处暗桩在货栈后门,守卫换班时有半刻空档。”
胤禛收起图纸:“今晚行动。”
她终于抬头:“您亲自去?”
“嗯。”他盯着她,“你留在府里。”
“我不去。”她重新低头绣花,“我手疼。”
胤禛没走,站在桌旁看她绣完最后一针,才开口:“下个月初七,内务府要查账。”
她手一抖,针尖刺进指尖。她没吭声,把血珠蹭在布角上,继续打结。
“你的小厨房,上个月多支了二十两。”他语气平淡,“年氏已经递了折子,要查你挪用月例。”
姜岁晚放下针线:“我没挪用,是预支——福晋准的。”
“福晋准的,内务府不认。”他转身往外走,“初七之前,把账做平。”
门关上后,姜岁晚盯着荷包看了很久,突然抓起剪子,咔嚓一声绞断所有线头。松针纹路瞬间散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重新穿针,一针一针,把绞断的地方重新缝合。这一次,针脚比之前更密,几乎看不出痕迹。
傍晚,苏培盛又来了,神色慌张:“格格,王爷出发了!带了三百亲卫,直奔西水门!”
姜岁晚没停手:“知道了。”
“您不担心?”苏培盛急了,“万一出事……”
“不会出事。”她剪断线头,“他带着我的荷包。”
苏培盛一愣:“荷包?可那不是挂在墙上吗?”
“早上摘下来了。”她把荷包放进锦盒,“他贴身带着。”
苏培盛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跑了。
夜深,姜岁晚没睡,坐在灯下重新核对账本。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很稳。她没抬头,直到那人推门进来。
胤禛一身夜行衣,肩头沾着露水。他走到桌前,把荷包放在账本上:“东西送到了。”
她瞥了一眼:“没被发现?”
“没。”他拉开椅子坐下,“按你标的路线,三处暗桩全端了,弓弩缴获二十七把。”
她点点头,继续算账。
胤禛没走,盯着她看了片刻:“账做平了?”
“没。”她翻过一页,“还差十五两。”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压在账本上:“补上。”
她没推辞,直接收进抽屉:“谢王爷。”
胤禛起身,走到门边时停下:“下次绣荷包,别藏东西了。”
她抬头:“为什么?”
“太累。”他推开门,“你手疼。”
门关上后,姜岁晚盯着银票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她拉开抽屉,把那张写着「夜寒,少熬」的字条拿出来,和银票放在一起。
窗外,苏培盛踮着脚往里看,见她又拿出针线,忍不住叹气——这回绣的,还是松枝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