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外,太孙军大营,中军帐内。
“吴邪主力……回师建安?!”
太孙赵宸与陈彦几乎同时失声,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错愕!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原本因捷报频传而士气高昂的军营上空,炸开了一团浓重的疑云。帐内其他将领,如昭武校尉石头等,也个个面露不可思议之色。这完全超出了他们最可能的预判!
按照常理,吴邪在得知老巢被围、援军覆灭后,最合理的选择应该是两种:要么,凭借兵力优势,迅速攻下眼看就要陷落的富庶泉州,获得补给,然后向南流窜,进入朝廷控制力更弱的闽南、岭南山区,凭借复杂地形与官军周旋,这才是流寇的生存之道;要么,自知不敌,化整为零,分散潜入山林,避其锋芒。无论哪种,都比率领疲惫之师,千里回援,一头撞上以逸待劳、装备精良的官军主力要明智得多!
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短暂的震惊过后,太孙赵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毕竟是经历过云州战火历练的储君,深知临阵决断容不得丝毫慌乱。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帐中众将,最后定格在眉头紧锁、陷入深思的陈彦身上:“维岳,此事……你如何看?吴邪此举,太过反常!”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彦身上。这位年轻的参军,虽以文采闻名,但其在云州之战及此次南征中展现出的谋略与洞察力,已深得全军信重。
陈彦没有立刻回答,他快步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盯住代表吴邪贼军从泉州回师建安的那条粗壮箭头,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着,将近期所有情报、敌我态势,在脑海中急速拼接、推演。
帐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陈彦手指无意识敲击地图边缘发出的轻微“笃笃”声,这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更添几分紧张。
良久,陈彦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他转向太孙,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
“殿下,此事绝非寻常!吴邪此举,违背常理,近乎自寻死路!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走到地图前,用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建安城的位置,语速加快,分析道:“殿下请想,自我军南下以来,连战连捷!石亭全歼‘穿山甲’万余人,常胜横扫建安郡内,兵不血刃光复数城!这半月来,我军与贼军大小接战十余次,贼军表现如何?可谓一触即溃!其所谓十数万大军,不过是裹挟乌合之众,真正能战的老贼,恐怕连两万都不足!其装备、训练、士气,与我百战新军相比,判若云泥!”
他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语气斩钉截铁:“我军一个冲锋,便可击溃其数倍之敌!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吴邪身经百战,岂能不知?他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正面决战,他绝无胜算!”
太孙赵宸微微颔首,脸色愈发凝重:“不错。正因如此,孤才觉得蹊跷。他既知不敌,为何还要回来?”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陈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锐利,“除非……他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或者……他有了能战胜我军的……错觉或错误的凭仗!”
“错觉?错误的凭仗?” 太孙眉头紧锁,“此言何解?”
陈彦沉吟道:“臣一时也难以断定。或许……他高估了建安城内的储备和守军意志,认为只要能冲入城中,凭借城防和存粮,便能与我军长期对峙?或许……他误判了我军的实力和意图,以为我军分兵扫荡郡内,主力围城兵力不足,他率主力回援,可内外夹击,击破我军?”
他摇了摇头,眼中困惑更深:“但这些理由,似乎都不足以支撑他行此险棋。放弃即将到手的泉州,千里回师,与我精锐决战……这更像是一场绝望的赌博,而非理智的决策。除非……他得到了某种错误的情报,或者……有我们尚未掌握的底牌?”
陈彦的思绪飞速运转,排除了各种可能,但始终无法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汉王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立刻被他否定了。汉王毕竟是皇室亲王,太孙的亲叔叔,即便与太孙有矛盾,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与祸乱国家的巨寇勾结?这太过骇人听闻,且毫无证据,他不敢,也不愿往这个方向去想。
太孙听着陈彦的分析,也觉得迷雾重重,他沉声道:“无论如何,吴邪既来,我军便需严阵以待!其举动反常,更需谨慎!维岳,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应对?”
陈彦收敛心神,将疑虑暂时压下,专注于眼前的战事:“殿下,为今之计,需做两手准备!”
“第一,对外,战略不变!吴邪既来,正中我军‘围点打援’下怀!正好趁其长途跋涉,士卒疲惫,一举歼灭其主力于建安城下!此乃明局,需以雷霆万钧之势,速战速决!绝不能被其拖住!”
“第二,对内,需更加警惕!吴邪此举反常,其军中或有诡计,或其本人已陷入疯狂,不可按常理度之。需立即加强营垒戒备,多派斥候,严密监控其行军动向及建安城内守军反应,防止其狗急跳墙,行险一搏。同时,后勤粮道乃我军命脉,需加派得力人手护卫,沿途关卡严加盘查,确保万无一失!”
“此外,” 陈彦目光扫过地图,“可传令常胜校尉,暂停对建安南部残敌的清剿,率骑兵主力向大营靠拢,作为机动策应力量,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好!就依维岳之计!” 太孙当机立断,“石校尉!”
“末将在!” 石头踏前一步。
“即刻起,全军进入最高战备!加固营垒,多备守城器械,准备迎击吴邪主力!此战,许胜不许败,务必以最快速度,击溃当面之敌!”
“末将遵命!”
“传令官!”
“在!”
“即刻以孤王令,八百里加急,传令常胜所部,改变计划,火速向大营靠拢,作为全军预备队!”
“遵命!”
“另,传令后勤督运官,加派一校兵马,增强粮道护卫,沿途增设哨卡,严查可疑人等!”
“是!”
军令一道道传出,整个大营如同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之前的乐观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以及一丝对敌人反常举动的深深警惕。
然而,无论是太孙还是陈彦,都绝不会想到,就在他们为吴邪的反常回师而困惑不解的同时,远在数百里外的宣城郡通判衙门内,正有人因为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而惊出了一身冷汗,并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将警告送往南方!
宣城郡,通判衙门,签押房。
时已深夜,通判赵修远却仍未回府安寝。他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的儒雅,亦有一股为民请命的刚毅之气。作为“露会”成员之一,他虽外放为通判,位居太守之下,却因职责所在(通判掌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并对太守有监察之责),对郡内事务尤为留心,尤其关注太孙此次南征的粮草转运事宜。宣城郡地处要冲,大军粮草转运,多经此地,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刻,他正对着桌上一份郡内户曹呈上的例行公文凝神细看。公文内容是关于近期境内漕运、商旅往来的记录,看似平常。但赵修远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其中的几条记录上,眉头越皱越紧。
“怪事……荆州方面,近期为何有如此多批次的粮船、车队,持着荆州官府的勘合,进入我郡,而后往南运送?规模虽都不算巨大,但频次如此密集……朝廷王师的粮饷,皆由江南各府库调拨,沿途皆有兵丁护送,记录在案。这些荆州来的粮草……是运往何处?供给何人?”
一种职业的敏感和“露会”成员特有的政治警觉,让赵修远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扬州舆图前,手指沿着宣城、芜湖、然后向南……他的目光骤然凝固了!这条路线,若是继续向南,绕过一些关卡,便可悄然进入闽越之地,也就是……如今太孙大军与吴邪匪军交战的核心区域!
“荆州……汉王……粮草……吴邪……”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
一个极其可怕、足以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太孙大军此刻正位于建安,前有吴邪贼军,而大军的后方、粮道侧翼,正是……汉王赵奢的荆州!如果……如果汉王有异心,那么太孙大军岂不是……
赵修远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不敢再想下去,但种种迹象和朝中传闻,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非巧合!
“不行!必须立刻警告维岳!警告太孙殿下!” 赵修远心中狂呼。他深知此事关系何等重大,一旦他的猜测为真,而前方毫无防备,后果不堪设想!但他身为通判,职权有限,无法直接向太守进言此等骇人听闻的猜测,更无权调动兵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向他绝对信任的、身处军中的师弟陈彦示警!
他立刻冲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提起笔,却感觉手腕都在颤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决定不能明写,以免信件落入他人之手,酿成大祸。他必须以隐语示警。
他奋笔疾书,用只有他与陈彦等少数“露会”核心成员才懂的隐语,简要写下了自己的发现(荆州粮船异常南下)和担忧(“恐南征大军腹背受敌,粮道堪忧”),并强烈建议陈彦立即提醒太孙,“务必加强对西北方向(即荆州方向)之警戒,确保退路与粮道万全,慎防‘家贼难防’”。
写毕,他取出特制的火漆和一枚刻有特殊暗记的私印,将信封缄。随即,他唤来跟随自己多年、绝对可靠的老管家赵福。
“福伯!” 赵修远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将信递给他,“此信,关乎数万将士生死,关乎国本安危!你立刻挑选府中最得力的四名心腹家将,备下最好的快马,分作两路,昼夜兼程,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此信亲手送到建安城外太孙军中,交到参军陈彦陈大人手中!记住,是亲手!万不可经他人之手!若遇盘查,亮出我的官凭,但信的内容,绝不可泄露半分!即便身死,也需毁掉此信!”
老管家赵福跟随赵修远多年,从未见主人如此紧张,心知事关重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接过信件,紧紧揣入怀中,磕头道:“老爷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将信送到陈参军手中!”
“快去!” 赵修远挥挥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压上了更重的石头。
赵福再拜,起身匆匆离去。片刻后,通判衙门侧门悄然打开,四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赵修远独自站在签押房窗口,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虑与不安。他只希望,自己的警告,能赶得及!他只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而此时此刻,建安城外的太孙军中,陈彦刚刚协助太孙部署完毕,回到自己的营帐。他同样毫无睡意,摊开地图,目光再次审视着吴邪回师的路线,心中的不安与困惑,越来越浓。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但思绪却如同被一层迷雾笼罩,难以看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