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下,战云密布,却诡异地保持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太孙赵宸亲率的两万新军主力,依托之前修筑的坚固营垒,背靠山势,面朝建安城,摆开了决战的阵势。营垒森严,壕沟深挖,拒马重重,箭楼林立,巡逻的士兵盔明甲亮,杀气腾腾,展现出百战精锐的凛然之威。
而在他们对面的旷野上,吴邪率领的回援贼军主力,也已然抵达,并仓促立下了连绵不绝的营寨。贼军的营寨与新军营垒相比,显得杂乱无章,旌旗五花八门,士卒喧嚣不断,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人数确实远超新军,估摸有三四万之众,但军容士气,高下立判。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双方大军对峙已三日,除了每日例行公事般派出小股游骑,在阵前相互试探、追逐、偶尔发生小规模冲突外,竟再无大的动作。贼军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凭借兵力优势发动猛攻,新军也谨守营垒,并未主动出击。
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新军高层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太孙赵宸、陈彦、石头等核心将领齐聚,对着沙盘和地图,眉头紧锁。
“殿下,贼军抵达已三日,却始终按兵不动,只是每日派些游骑骚扰,这绝非吴邪的风格!” 昭武校尉石头沉声道,他久经战阵,对战场气息极为敏感,“末将观其营寨,虽杂乱,但核心老贼的营区戒备森严,似乎……在等待什么。”
太孙赵宸的目光投向陈彦:“维岳,你如何看?吴邪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千里回师,难道就是为了与我军在此地对耗粮草?”
陈彦凝视着沙盘上代表贼军的密密麻麻的小旗,缓缓摇头,眼中充满了困惑与警惕:“殿下,此事愈发蹊跷。吴邪此举,完全不符合流寇作战的常理。对峙,于我军而言,虽延缓了平叛进程,但凭借坚固营垒和精良装备,加之粮草充足,利于不败之地。而贼军劳师远征,粮草补给困难,人数众多,消耗巨大,对峙越久,对其越是不利。他究竟有何依仗,敢行此看似自取灭亡之举?”
“为今之计,” 陈彦建议道,“我军仍需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加强营防,谨守不出,多派精锐斥候,设法渗透贼营,探查其真实意图。同时,催促常胜校尉尽快率骑兵赶回,增强我军机动力量。只要我军阵脚不乱,粮道无忧,任他有何诡计,也难施展!”
“也只好如此了。”太孙叹了口气,同意了陈彦的建议。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让他十分憋闷,但身为统帅,他深知贸然出击的风险更大。
就在新军高层因吴邪的反常举动而陷入困惑与警惕的同时,在距离建安数百里之外的荆州南部边境,一场隐秘的军事调动,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荆州,南郡边境,一处隐秘的山谷军营。
营寨依山而建,戒备极其森严,远非吴邪贼军所能比拟。营中士卒,虽未打旗号,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行动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显然是久经操练的精兵。中军大帐内,一位身着便服、但气度不凡的将领,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凝神观看,地图上,建安城的位置被朱笔重重圈起。
一名身着“幽影”服饰的密探单膝跪地,禀报道:“将军,吴邪所部已于三日前抵达建安城外,与太孙军形成对峙。目前双方均无大战迹象。”
那将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正是汉王赵奢的心腹大将,奉命在此秘密集结兵力。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对峙得好!就让咱们的太孙殿下,好好猜猜吴邪这莽夫想干什么吧。传令下去,各营按预定计划,向边境指定地域秘密集结,昼伏夜出,不得泄露行踪!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一步!等待……最佳时机!”
“是!” 密探领命,悄然退下。
大帐内,将领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手指从荆州南部,缓缓移向扬州境内,最后虚点在代表太孙军后勤粮道的虚线上,眼中寒光闪烁:“赵宸侄儿,别怪王叔心狠,要怪,就怪你挡了不该挡的路……这东南之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撒向建安战场的身后。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对峙与暗中调兵中,又过去了两日。
这天傍晚,夕阳如血,将建安城外连绵的营垒染上一层凄艳的红色。新军大营辕门外,人来人往,巡逻队交替,一派肃杀景象。
这时,一骑快马,驮着一个满身尘土、衣衫褴褛、面色憔悴不堪的老者,踉踉跄跄地奔至辕门前。老者看上去年纪已不小,长途跋涉的艰辛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滚鞍下马时,几乎站立不稳,幸好被守门的军士扶住。
“军……军爷……烦请通报……老朽……老朽要见……陈彦……陈参军……” 老者气喘吁吁,声音嘶哑,正是历经千辛万苦、从宣城郡赶来的赵府老管家,福伯。他这一路,带着三名赵府家将,分两批而行,途中一人坠崖身亡,一人病倒途中,另一路至今音讯全无,唯有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和丰富的经验,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守门的队正见是一个风尘仆仆的老者,虽然怜悯,但军规森严,皱眉道:“老人家,此地乃军中重地,陈参军军务繁忙,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速速离去,莫要在此逗留!”
福伯闻言大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军爷!军爷开恩啊!老朽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面见陈参军!此事关乎大军安危!求军爷行行好,通报一声吧!老朽是宣城郡赵通判府上管家,有我家老爷亲笔信,要面呈陈参军!” 说着,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赵修远的官凭和那封已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信。
队正验看官凭无误,确是宣城郡通判府的印信,脸色稍缓,但依旧为难:“老人家,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陈参军日理万机,此刻正在中军议事,实在不便打扰。你还是先到旁边营房歇息,等明日……”
“等不得啊!军爷!一刻也等不得啊!” 福伯泣声哀求,连连磕头,“若是误了大事,老朽万死难赎其罪啊!求军爷发发慈悲……”
正当队正左右为难之际,一队人马从营内巡视而出,为首一员大将,身材魁梧,面色冷峻,正是昭武校尉石头。他见辕门处喧哗,眉头一皱,策马过来:“何事喧哗?”
队正见是石校尉,连忙行礼禀报:“启禀校尉,这位老人家自称是宣城郡赵通判的管家,有急事要面见陈参军,属下因其身份已验明,正在劝说其稍候。”
石头目光如电,扫向跪在地上的福伯。他记性极好,当年在京城时,曾随陈彦去过赵修远府上几次,依稀认得这位老管家。他翻身下马,走到福伯面前,沉声道:“你可是赵公子府上的福伯?”
福伯抬头,见是一位高级将领,虽不认得,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正是老奴!
石头见他神色惊惶,不似作伪,又涉及赵修远,心知必有要事。他不再犹豫,对队正道:“此人我认得,确是赵通判家人。此事我来处理,你等严守岗位。”
“是!校尉!”
石头弯腰扶起几乎虚脱的福伯,对亲兵道:“牵匹马过来,扶老人家上马,随我去见陈参军。”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福伯感激涕零,在亲兵的搀扶下,勉强爬上马背。
石头不再耽搁,领着福伯,径直向中军区域陈彦的营帐走去。
陈彦刚与太孙议完事,回到自己的营帐,正对着地图苦苦思索吴邪的意图,忽闻帐外石头求见,言有急事。他立刻宣进。
石头掀帐而入,身后跟着踉跄的福伯。陈彦抬头一看,见到福伯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大吃一惊,霍然起身:“福伯?!您……您怎么来了?可是师兄出了什么事?!”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不祥的念头。
福伯见到陈彦,如同见到了亲人,连日来的艰辛、恐惧、担忧瞬间爆发,老泪纵横,噗通跪倒,也顾不上行礼,颤抖着从贴身处取出那封用油布包裹了数层、已被汗水浸得发软的信件,双手高高举起,声音嘶哑哽咽:“陈……陈大人!老奴……总算见到您了!老爷……老爷让老奴日夜兼程,务必亲手将此信交到您手上!十万火急!关乎大军存亡啊!”
陈彦见福伯如此形态,心知必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他一个箭步上前,接过信件,入手只觉沉甸甸、湿漉漉的,可见福伯这一路是何等艰辛!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先对石头道:“石头!在帐外稍候,任何人不得靠近!”
石头见陈彦脸色剧变,心知事关重大,凝重地点点头,按刀退出帐外,亲自守在门口。
陈彦深吸一口气,撕开层层油布,取出里面那封同样被汗水浸得字迹有些模糊的信笺。他认得信封上师兄赵修远那独特的笔迹和那枚特殊的暗记。他定了定神,展开信纸。
信是用隐语写就,但陈彦与赵修远同属“露会”核心,自然看得懂。他逐字逐句地看下去,脸上的血色,随着阅读的深入,一点一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苍白!
信中的内容,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荆州粮船异常南下,频次密集,疑输贼寇……”
“大军孤悬,建安在前,荆州在后,粮道侧翼,危如累卵……”
“恐腹背受敌,家贼难防……”
“务请吾弟即刻禀明殿下,严加戒备西北方向(荆州),确保退路粮道万全!迟则晚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彦的心上!他之前所有的困惑、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答案!吴邪为何敢回师对峙?他等的后手是什么?不是奇兵,不是天灾,而是……来自背后的刀子!来自……汉王赵奢的背叛!
“汉王……竟然真的……与贼寇勾结?!欲置太孙于死地?!”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理智。他浑身冰凉,握着信纸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帐外,仿佛能穿透营帐,看到北方那隐伏的杀机。他终于明白,为何吴邪有恃无恐!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危险,不在对面的贼军营寨,而在那看似平静的北方!太孙和他麾下这两万精锐,已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噗通”一声,陈彦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竟踉跄一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少爷!怎么了?!” 守在帐外的石头听到动静,忍不住掀帐探头,看到陈彦如此模样,也是大吃一惊。
陈彦猛地回过神,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乱!他弯腰捡起信纸,紧紧攥在手中,对石头沉声道:“石头,快!立刻禀报殿下!有十万火急军情!天……要塌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石头从未见过陈彦如此失态,心知定然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不敢怠慢,重重点头:“我这就去!福伯他……”
“快扶福伯下去休息,好生照料!严密封锁消息!” 陈彦快速吩咐道,随即整理了一下衣冠,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我即刻去面见殿下!”
一场关乎数万人生死、乃至国本动摇的巨大危机,随着这封千里迢迢送来的密信,终于撕开了伪装,赤裸裸地摆在了太孙和陈彦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