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城,紫宸殿偏殿。
殿内药香弥漫,气氛却不同往日。皇太孙赵宸手持一份加盖了八百里加急火漆的厚实奏章,步履轻快地走入内殿,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喜色。
龙榻之上,皇帝(太孙的祖父,汉王的父亲)正半倚着软枕,由内侍伺候着服药。自前番因闻汉王谋反而急怒攻心、晕厥病倒后,龙体一直欠安,虽经太医精心调治,已能偶尔理事,但精神气色远不如前,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与疲惫。
“皇祖父!皇祖父!天大的喜讯!天大的喜讯啊!” 太孙快步走到榻前,难掩兴奋之情,声音却刻意压低,带着恭敬。
皇帝缓缓抬起眼皮,看着爱孙如此高兴,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声音有些虚弱:“宸儿……何事……如此欣喜?莫非……边境又有捷报?”
“是荆州!皇祖父,是荆州!” 太孙将奏章轻轻放在皇帝手边,激动道:“陈彦!是陈彦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捷报!荆州已彻底平定!汉王……四叔祖麾下叛军主力已全军覆没!襄阳光复,荆襄全境,已重归王化!”
“什么?!” 皇帝闻言,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荆……荆州平定了?这么快?!陈彦……陈彦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快!快念给朕听!”
太孙连忙扶住皇帝,拿起奏章,深吸一口气,开始清晰而沉稳地诵读陈彦的捷报。奏章中,陈彦详细禀报了鹰嘴涧设伏、大破汉王主力、生擒汉王赵奢、阵斩巨寇吴邪、光复襄阳、以及战后安抚百姓、推行新政等事宜,文笔洗练,条理清晰,既报喜,也不讳言新军付出的重大伤亡(阵亡四千余,伤者数千),更突出了将士用命、百姓拥戴。
皇帝凝神静听,脸上的神色随着奏报内容不断变化,听到大破叛军、光复失地时,露出欣慰之色;听到将士伤亡时,面露痛惜;听到生擒汉王时,神色变得极其复杂,喜悦、痛心、愤怒、无奈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唉……擒住了……奢儿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皇帝靠在软枕上,闭上双眼,眼角似有湿润,声音充满了疲惫与伤感,“朕……朕这个父亲……教子无方……致有今日之祸……愧对列祖列宗啊……”
太孙见状,心中亦是一酸,连忙劝慰道:“皇祖父切勿过于自责伤心,保重龙体要紧!四叔祖悖逆人伦,咎由自取,与皇祖父何干?如今叛乱已平,荆州百姓重见天日,此乃社稷之福,皇祖父当欣慰才是。”
皇帝缓缓点头,拍了拍太孙的手背,声音沙哑:“宸儿说得是……陈彦……立了大功了……还有将士们……抚恤封赏,断不可吝啬……至于奢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决绝,“待其押解至京,……交由宗正府、三司会审,……依律……论处吧。” 说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力气,显得愈发苍老憔悴。
“孙臣明白!皇祖父放心,孙臣定会妥善处置。” 太孙恭敬应道,小心地服侍皇帝躺下休息。看着祖父睡下后,他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荆州大捷的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让皇帝的精神似乎好转了一些,但汉王被擒的具体处置,无疑又成了一块压在老人心头的大石。
翌日,东宫议事堂。
太孙赵宸召集了留守京师的几位核心重臣——首辅、太尉、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商议对荆州平叛功臣的封赏事宜。
堂内气氛热烈,荆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开,群臣振奋。
太孙将陈彦的捷报传阅诸臣,沉声道:“荆州大捷,逆首被擒,叛军荡平,陈彦及麾下将士,居功至伟!有功必赏,乃朝廷法度,亦为激励天下忠勇。今日请诸位卿家来,便是议定此番封赏细则,尤其是对参军陈彦,该如何酬此大功?”
首辅率先开口,捻须道:“殿下,陈参军以参军之职,临危受命,总督平叛事宜,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终底定荆襄,生擒逆王,功勋卓着,旷世罕有!老臣以为,当超擢拔赏,以彰其功,以励后来!”
太尉点头附和:“首辅所言极是!陈彦不仅谋略过人,更能临阵决断,亲冒矢石,更难得的是,战后能迅速安抚地方,恢复秩序,实乃文武全才!臣以为,当晋其爵,授以重职,委以方面之任!”
兵部尚书道:“新军经此一战,虽伤亡不小,但亦证明其乃国之锐旅。陈彦深得军心,善于练兵用兵,新军亦需其继续统领,以镇四方。”
户部尚书则补充:“封赏之外,阵亡将士抚恤、有功将士奖赏,亦需尽快拨付,不可寒了将士之心。”
太孙仔细聆听着众臣的意见,心中早有决断。他环视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有力:“诸位卿家所言,甚合孤意。陈彦之功,非比寻常。孤意已决:
一、 擢升参军陈彦为镇南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千户! 准其开府,仪同三司,总督荆州军政事务,安抚地方,恢复生产,并继续执掌新军,驻防荆襄,以备不虞!”
镇南将军,乃四镇将军之一,位高权重,非大功不得授!开府仪同三司,更是莫大荣宠,意味着可自行辟召僚属,组建幕府,权力极大!继续执掌新军,更是赋予了其强大的军事实力。此等封赏,不可谓不重!
二、 昭武校尉石头,临阵勇决,护卫主帅有功,擢升为中护军,领襄阳太守,赐爵骑都尉!
三、 扬威校尉常胜,奔袭破敌,擒获贼酋有功,擢升为骁骑将军,赐爵关内侯!
四、 其余有功将士,由兵部、吏部会同陈彦所报功绩,迅速核定封赏,不得延误!
五、 阵亡将士抚恤,加倍发放,由户部即刻拨付专款,务必尽快送达遗属手中!重伤致残者,由官府妥善安置赡养!
“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太孙问道。
众臣相视一眼,皆拱手道:“殿下圣明!臣等无异!”
“好!即刻拟旨,六百里加急,送往荆州,宣示恩赏!” 太孙断然下令。
就在洛阳朝廷为荆州大捷论功行赏之际,荆州当地,陈彦推行的“授田于民”政策,却遇到了新的挑战。
战乱平息,秩序渐复,一些在汉王叛乱初期便闻风逃往外郡避难的原荆州豪族大户,开始陆续返回家园。然而,当他们回到故地,却发现自己的大量田产,已被官府依据“清查汉王逆产”的名义,收归官有,并部分分配给了无地少地的农户!
这些豪族顿时炸开了锅!土地是他们立身的根本,财富的源泉,岂能轻易放弃?他们自恃在地方上根深蒂固,有的甚至暗中认为自己在汉王统治时期“忍辱负重”,如今王师光复,理应返还他们的产业。
于是,数名有影响力的豪族族长暗中串联,联名上书荆州刺史府(此时由陈彦实际掌控),措辞看似恭顺,实则强硬,声称自家田产乃“祖传家业”,并非“逆产”,请求官府“明察秋毫”,“归还田宅”,“以安士绅之心”。
收到联名上书,陈彦只是冷笑一声。他深知这些豪族的心思,其中不少人在汉王势大时,或主动投靠,或默许配合,并非全然无辜。如今见风使舵,想来摘桃子,世上哪有这般便宜事?
他并未立刻批复,而是下令:“传话下去,三日后,本官在襄阳府衙,召见所有上书士绅的家主。”
三日后,襄阳府衙大堂。数十名衣着华丽、神色各异的豪族家主齐聚于此,交头接耳,气氛有些紧张。
陈彦一身镇南将军常服(朝廷封赏旨意尚未送达,但他已实际行使职权),在石头(新任中护军、襄阳太守)及一众僚属的簇拥下,步入大堂,威仪凛然。
他并未寒暄,目光扫过众人,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诸位联名上书,请求归还田产。本官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当面说清此事。”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汉王赵奢,悖逆作乱,祸乱荆襄。其盘踞期间,强占民田,横征暴敛,罪恶滔天!官府清查逆产,授田于民,乃为安抚百姓,恢复秩序,乃朝廷既定国策,绝非儿戏!”
“尔等田产,是否尽为‘祖业’,尔等心中自知!汉王势大之时,尔等或主动投献,或默许兼并,或与之勾连,获益者岂在少数?如今王师平叛,拨乱反正,尔等不思感恩,反欲索还可能沾染‘逆产’嫌疑之田土,是何道理?!”
一番话,如同冷水泼头,让一众豪族家主脸色骤变,冷汗直流!他们没想到陈彦如此直接,毫不留情面,直指他们与汉王可能存在的瓜葛!
“将军明鉴!我等……我等实是迫于无奈啊!”
“将军!我等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勾结逆贼之心啊!”
众人纷纷辩解,语气已带惶恐。
陈彦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喧哗,语气稍缓,却依旧强硬:“过往之事,本官可暂不深究。然,土地之事,关乎万千黎民生计,关乎荆州长治久安,绝无全部返还之理!”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然,本官亦非不近人情。尔等若能安分守己,配合官府新政,本官可做主,将清查之后,确认并非强占、且无纠纷之田产,返还尔等……四成!其余六成,收归官有,用于授田安民,不得再有异议!”
“四成?!” 众家主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甘和肉痛的神色。这意味着他们大部分的土地将化为乌有!
“怎么?嫌少?” 陈彦冷哼一声,语气陡然转厉,“若非念在尔等乃地方着姓,且乱中或有不得已之苦衷,依律追究起来,恐怕尔等失去的,就不止是田产了!是要这四成田产,安稳度日,还是要本官彻查到底,尔等自行抉择!”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众豪族家主闻言,浑身一颤。他们深知,这位年轻的镇南将军,手握重兵,刚刚平定叛乱,杀伐决断,绝非虚言恫吓。若真被追究与汉王的牵连,恐怕就不是损失田产那么简单了,抄家灭族亦有可能!
权衡利弊之下,众家主虽心在滴血,却不得不低头。为首几人交换眼色,最终无奈躬身道:“将军……将军息怒!我等……我等愿听从将军安排,接受四成之数,绝无异议!谢将军开恩!”
“很好!” 陈彦面色稍霁,“既如此,便各自回去,配合官府丈量登记,不得再生事端!日后安分守己,依法纳粮,仍是荆州良善士绅。若再有非分之想,或暗中阻挠新政,休怪本官军法无情!”
“是!是!谨遵将军教诲!” 众家主如蒙大赦,又似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退出了府衙。
一场可能引发地方动荡的潜在危机,在陈彦恩威并施、强势手腕下,被悄然化解。土地改革的进程,得以继续推进,荆州的重建与恢复,也步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陈彦在等待朝廷正式旨意的同时,继续以铁腕和智慧,梳理着这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