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起身跟上,随着墨笙穿过前厅,绕过几处叮当作响的工作区域,来到府邸深处一间被特别加固,门窗紧闭的独立厢房前。
门上挂着一把颇为精巧的铜锁,墨笙从腰间摸出一串形状各异的钥匙,熟练地打开。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一股混合着木头清漆,金属冷冽,以及淡淡油脂和硝石味道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部空间颇大,靠墙立着许多木架,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有的已初具形态,有的还只是零散的部件。
阳光从高处的透气窗斜射进来,在漂浮的微尘中形成道道光柱,照亮了架子上那些奇思妙想的造物。
“喏,这边。”墨笙领着燕丹走到最里面一个架子旁,小心翼翼地从上面取下一个约一尺来长的铜制圆筒。
圆筒做工颇为精细,两端镶嵌着透明物,在光线下反射出微光。
燕丹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跳——这造型,这结构,怎么那么像……
“我们管这叫‘千里镜’。”墨笙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她将铜筒递到燕丹手中,“前阵子玻璃工坊那边,有几个学徒烧废了几炉,出来的玻璃片厚薄不均,形状也歪七扭八,本来打算敲碎了回炉。”
“有个叫阿卯的小子,心思活,觉得这些废料透光性还行,扔了可惜,就偷偷捡了几片形状相对规整的,自己磨着玩。”
她指了指铜筒两端:“后来他发现,把两片弧度不同的这种玻璃,一前一后隔着合适的距离放好,透过它们看远处的东西,嘿,居然能变得特别大、特别清楚!看百步外树上的鸟雀,连羽毛都根根分明!就是看久了容易头晕眼花。”
“还有个弟子发现,若是将其中一片对着日光,调整角度,能在枯草上聚出一个小光点,不一会儿就能把草点燃!”
燕丹握着这沉甸甸的,堪称他穿越后世界上最早的“单筒望远镜”雏形,心情激荡不已。
他仔细端详着铜筒的构造,两端镶嵌的玻璃片显然经过了粗略的打磨,虽然还远谈不上光学精度,但基本的凸透镜和凹透镜的组合已经隐约呈现。
他凑到眼前,透过一端看向房间另一头的木架——果然,架子上的工具轮廓被放大了许多,虽然边缘有些扭曲模糊,但“望远”的效果确实存在!
“这……这是你们自己琢磨出来的?”燕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异。
虽然原理在后世看来简单,但在这个时代,能从不合格的玻璃废料中发现光学现象,并动手组装出雏形,这份观察力、联想力和实践能力,堪称惊人。
“那当然!”墨笙下巴微扬,与有荣焉,“阿卯那小子,对光影特别敏感。不过头晕的问题还没解决,而且这筒子也太沉,拿着不方便。”她指了指铜筒,“我正想着能不能用更轻的材质,比如硬木或者竹筒,再重新调整两块玻璃的距离和弧度试试。”
燕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将“千里镜”小心地放回架子上的软垫。
他的目光随即被旁边另一个奇特的物件吸引——那是一个只有一个轮子的,类似后世杂技演员所用的独轮车,但造型更简陋,轮子更大,两旁有简单的脚踏,座位只是一个包裹了皮革的木框。
“这个呢?”燕丹指了指。
“哦,这个啊,”墨笙走过去,有些费力地将那独轮车扶起来,“灵感来自咱们运货的独轮车。有个弟子觉得推着走费劲,就想能不能像骑马一样坐在上面,用脚蹬着走。试了几次,摔得鼻青脸肿,哈哈!”
她笑起来,拍了拍那粗糙的木制座椅,“平衡太难掌握了,没点功夫底子根本玩不转,稍微歪一点就倒。不过确实比推着省力,在平坦路上走得快。我们正想法子怎么让它更稳当些,比如在轮子两边加个小辅轮?或者把座位做低点?”
燕丹看着这原始版的“平衡车”和“自行车”的混合体,再回想刚才的“千里镜”,心中涌起的震惊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感慨与敬佩。
如果不是这两样东西分别由不同的人发现,墨家众人一起改良,他几乎要怀疑墨家是否也潜藏着哪位穿越者“同行”了。
这些发明,虽然粗糙,却实实在在地闪烁着跨越时代的智慧火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凭借自己的观察、思考和双手,独立探索出的可能。
墨笙仔细观察着燕丹脸上那混合着惊讶、赞叹、乃至一丝恍惚的表情,心里头一次觉得舒坦极了,比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还畅快。
这几年,总是燕丹拿出各种匪夷所思却又精妙绝伦的“奇思妙想”,把她们这群自诩心灵手巧的墨家子弟震得一愣一愣,只能埋头苦干努力实现。
今天,总算也让这家伙见识见识她们墨家子弟自己的创造力了!
“如何?”墨笙故意用肩膀撞了撞还在出神的燕丹,语气带着小小的炫耀,“我们墨家子弟,也不是只会依样画葫芦的吧?”
燕丹回过神,转头看向墨笙亮晶晶的、写满“快夸我快夸我”的眼睛,忍不住笑了,那笑容真诚而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何止不是依样画葫芦……你们真是太让我惊讶了,墨笙。”
他环视这间小小的“作品室”,语气郑重,“这些东西,或许还不完美,但每一个想法,每一次尝试,都无比珍贵。这才是真正的创造。”
得到肯定,墨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是!你也不想想,从你上次领兵去雍城到现在,都过去快半年了!我们总不能天天蹲在府里,眼巴巴等着你这位‘神仙’下凡给我们派活儿吧?总得自己找点事儿琢磨。”
快半年了?燕丹微微一怔。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雍城之变,与嬴政关系的突破,回咸阳后的风波,封地之争,朝堂博弈……种种事情纷至沓来,让他几乎忘记了时光流逝。
墨家这些弟子,就在他未曾留意的日子里,默默耕耘,开出了属于自己的智慧之花。
“是我的疏忽,”燕丹语气歉然,“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
“行了行了,少来这套。”墨笙摆摆手,脸上却带着笑,“知道你忙大事。不过既然来了,正好给我们解惑答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