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扑打着楚云飞司令部会议室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冤魂在窗外呜咽。室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桌上,摊开着最新的战情通报和零零星星传来的密电。
——陈官庄方向,无线电联络已基本中断,最后的信息是“弹尽粮绝,伤亡殆尽,各自为战”。杜聿明集团三十万大军的覆灭,已是定局。
——华东野战军主力在解决杜聿明集团后,正迅速调整部署,锋芒直指徐州。侦察报告显示,大量共军部队正从四面八方向徐州外围运动,合围之势已成。
——南京方面,除了继续空投那些“固守待援”、“战至一兵一卒”的废纸手令,再无任何实质性举措。蒋似乎已经将徐州和这里的几十万军民彻底抛弃。
——城内,粮弹储备虽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军心涣散,谣言四起,逃亡事件频发,秩序濒临崩溃。一座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楚云飞站在巨大的淮海战区地图前,背对着方立功和赵铁柱,久久不语。地图上,代表国民党军的蓝色区域已所剩无几,且被汹涌的红色浪潮紧紧包围。徐州,像怒海狂涛中最后一叶即将倾覆的孤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徐州的位置反复摩挲着,指尖冰凉。
“副总座,”参谋长的声音嘶哑,打破了死寂,“陈官庄……怕是就在这一两天了。共军下一步,必定是全力解决徐州。我们……时间不多了。”
孙大勇双眼赤红,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响:“妈的!南京那帮老爷们,就知道发狗屁手令!他们可知道前线弟兄们是怎么死的?杜长官那边几十万人呐!就这么没了!接下来轮到我们了!难道我们也要在这徐州城里,给那个该死的‘党国’陪葬吗?!”
楚云飞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悲伤。他的目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两位生死与共的部下。
“陪葬?”楚云飞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为谁陪葬?为那个远在南京、视我等如草芥的独夫?为那个腐败透顶、气数已尽的政权?”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份蒋介石最新空投的“手令”复印件,上面“与城共存亡”的字样刺眼夺目。他冷笑一声,将纸张随手扔进桌上的炭盆,火苗窜起,迅速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杜光亭(杜聿明)和那几十万弟兄,就是前车之鉴。”楚云飞的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上的徐州,语气平静得可怕,“继续抵抗,只有一条路: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徐州这座千年古城将化为焦土,城内数十万将士和百姓将血流成河。而这,除了满足某些人‘成仁取义’的虚名和拖延共军南下几天时间外,于国于民,有何益处?于我们身边这些跟随我们出生入死的弟兄,有何公道?”
“小陈,大勇,”楚云飞的目光看向他们,“我们从山西到中原,从抗日到内战,转战千里,是为了什么?当初投笔从戎,是为了救国救民,还是为了给某个独裁者、某个腐朽的政党当殉葬品?”
两人身躯一震,眼神复杂。这个问题,他们何尝没有在心里问过自己千百遍?
“现在的局面,已经很清楚了。国民党气数已尽,人心尽失。蒋倒行逆施,众叛亲离。继续为他卖命,就是逆天行事,就是与人民为敌,就是拉着这么多弟兄往火坑里跳!我楚云飞,做不到!”
他猛地一拍桌子:“徐州,不能打!这几十万军民的性命,不能白白牺牲!这座古城,不能毁于战火!”
“副总座,您的意思是……?”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启动——‘止戈计划’。”
“止戈计划”四个字,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楚云飞说出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阵前起义!意味着背叛他们效忠了二十多年的党和领袖!意味着从此背上“叛将”的骂名!
“可是……副总座!”孙大勇急道,“这……这可是滔天大事啊!万一走漏风声,或者……或者共军那边……”
“没有万一!”楚云飞打断他,“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为了个人的荣辱得失,是为了对这几十万弟兄的生命负责,对这座历史名城负责,也是对……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尽最后一份心力!”
他走到两人面前,目光盯着他们:“你们是我最信任的兄弟。这件事,九死一生,一步踏错,万劫不复。我现在只问你们一句:愿不愿意,跟我楚云飞,走这条险路,为弟兄们,谋一条生路?”
他们跟随楚云飞多年,深知其为人,更清楚眼前的绝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誓死追随副总座!”两人猛地站直身体,压低声音,异口同声,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好!”他迅速走到保险柜前,取出一份绝密的文件袋,上面赫然写着“止戈计划”四个字。
“计划分三步走。”楚云飞摊开文件,语气快而清晰,“第一步,‘肃清’与‘控制’。立功,你立即秘密调动绝对可靠的部队,以加强城防、整顿军纪为名,迅速控制徐州城内所有关键要害部门:电台、通讯枢纽、弹药库、粮秣库、银行、机场(如果还能用),特别是要对军统、中统那些特务机构和可能死硬抵抗的嫡系军官,进行严密监控,必要时……果断处置!确保徐州城在我们绝对掌控之中!”
“明白!我立刻去办!”参谋长肃然领命。
“第二步,‘接触’与‘谈判’。”楚云飞看向孙大勇,“大勇,你亲自负责,启动最高级别的‘夜鹰’渠道,想尽一切办法,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与城外的华东野战军前线指挥部取得直接联系!亮明我们的身份和意图,提出和平移交徐州的条件:保证全体起义官兵生命安全、个人财产不受侵犯、去留自愿;保证不破坏城市任何设施;保证不迫害平民。谈判底线,由我亲自掌握。记住,动作要快,要绝密!”
“是!保证完成任务!”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楚云飞的目光扫过两人,“‘稳定’与‘过渡’。在我们与城外达成协议之前,必须绝对维持城内稳定,防止任何骚乱和破坏。同时,要秘密做好部队内部的动员和解释工作,特别是我们的基本部队,要确保关键时刻能拉得出去、稳得住!此事,由我亲自负责。”
“去吧,”楚云飞挥了挥手,却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坚定,“历史,会记住今天这个夜晚的。是成是败,是忠是奸,留给后人评说吧。但我们,问心无愧!”
参谋长和孙大勇重重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密室,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去执行那关乎数十万人生死的绝密任务。
楚云飞独自留在密室里,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楚云飞,今日要为自己,为弟兄们,为这徐州城,做一次主了。这‘止戈’一枪,无论引来的是千古骂名,还是万世流芳,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