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苓在布下混乱结界的房间里,整整待了三天。
当那扇门再次开启时,走出来的人,让守在外面的苏见夏几乎不敢相认。
依旧是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只是眉宇间曾有的灵动、娇嗔、时而闪现的脆弱与深情,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轻轻笼住,变得有些模糊。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不再有激烈的波澜,却也失去了往日璀璨的光彩。整个人透出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淡漠与疏离,仿佛真的将一切情绪都随风遣散了。
“茯苓!”苏见夏急忙上前,担忧地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微凉,“你……你好点了么?”
白茯苓缓缓转过头,看向苏见夏,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嗯。服了灵汐师父早年赐下的丹药,一切……烟消云散,随风而去了。”
苏见夏一愣,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灵汐师父的丹药?什么丹药这么神?能让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白茯苓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空空如也的白玉小瓶,瓶身上,三个古朴的字迹刺眼无比——
忘、情、丹。
苏见夏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忘情丹?!断情绝爱的忘情丹?!你吃了这个?!不可能!你当年不是……”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当年不是为了沈师兄,偷偷用糖丸把真的忘情丹换掉了吗?!你说你死也不要忘记他!哪怕再痛也不要!为什么……为什么现在……”
为什么现在,你却亲手服下了这枚你曾经宁死也不愿触碰的丹药?
白茯苓听着苏见夏的追问,那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几不可查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转瞬即逝。她抬起手,轻轻拂过那个空了的药瓶,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释然般的决绝。
她的目光似乎透过眼前的苏见夏,望向了很远很远的过去,那个充斥着甜蜜与痛苦、希望与绝望的曾经。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是最锋利的刀,缓缓剖开那段被尘封的、血淋淋的往事:
“是啊……换掉了。”
她轻轻重复着,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为什么……”
她顿了顿,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苏见夏震惊而痛惜的脸上,那平静的眸子里,倒映出苏见夏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因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苏见夏的心上,也仿佛穿透墙壁,落入了门外那两个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影耳中。
“糖丸的甜,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偷来的时光,躲得过丹药,躲不过命。”
“有些伤口,反复撕扯,太疼了……”
“疼到……连记住,都成了一种折磨。”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了苏见夏那过于灼热的、充满了心疼与不解的目光,声音低得像是一声叹息:
“所以,不如忘了。”
“干干净净。”
话音落下,她将那个空药瓶随手丢在了一旁的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叮咚”一声,仿佛为一段纠缠万年的情孽,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苏见夏看着她这副彻底放下、却也彻底空寂的模样,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终于明白,茯苓不是不爱了,而是那份爱带来的痛苦,已经沉重到让她无法再背负前行。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来终结这场漫长而惨烈的凌迟。
门外,一片死寂。
沈清辞挺拔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煞白,冰蓝眼眸中是一片荒芜的绝望。他扶着墙壁的手指,深深嵌入坚硬的石材之中。
路无涯血瞳中的光芒也彻底黯淡下去,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梁柱上,留下一个深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忘情丹……
她竟然,服下了忘情丹。
那个曾为他痴、为他狂,为他挡天雷、为他渡心莲,被他一次次伤害却又一次次忍不住靠近的白茯苓……终于,用一种最彻底的方式,将他从她的生命里,连根拔除了。
从此,山高水长,她是泠音神女,是魔界之后,却再也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沈清辞的小茯苓了。
这,或许就是对他,最残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