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广场,死寂。
那声巨响并非来自人间,而是天穹的怒吼,将所有人的魂魄都震离了躯壳。
无论是白衣胜雪的太学生,还是灰褐褴褛的流民,此刻都只剩下一个动作。
仰头,张口,痴呆地望着那座只剩下残垣与黑烟的钟楼。
天谴。
这是凡人枯竭的脑海里,唯一能找到的词。
傅庭瘫在地上,一股腥臊的暖流在他身下迅速洇开。
他望着那团焚烧一切的烈焰,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整个旧世界的下场。
他所有的阴谋,所有的后手,在那道细微的火线面前,都崩解成一个荒诞的笑话。
嫁祸?
弑君?
勤王之师?
对方甚至懒得与你辩驳一句。
她直接将你藏匿杀手的阁楼,连同你的杀手,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物理性地抹去。
红莲卫动了。
没有喊杀,没有喧哗。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广场边缘向中心合围。
那不是人的脚步声,是钢铁的齿轮开始转动,是时代的绞索正在收紧。
他们手中的枪械反射着天光,那冰冷的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京城官僚集团腐烂的肌体。
城楼上,熙凤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又娇又脆的嗓音,通过扩音装置的加持,化作一道道精准的催命符。
“……刑部尚书吴道远,贪墨漕银,草菅人命,斩立决!”
“……礼部侍郎刘承,卖官鬻爵,其罪当诛,抄没家产!”
名单上的人,或藏于太学生中,或混迹于百官队末。
每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两名红莲卫从人群中将那人精准地揪出,像从米袋里拣出几粒发霉的沙子。
没有挣扎。
没有呼号。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恐惧抽干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滩瘫软的烂肉。
曾经叫嚣着要与黛玉拼命的兵部尚书孙绍宗,被拖拽时,一柄淬毒的匕首从他裤管滑落。
他本想效仿古之义士,行血溅五步的最后一击。
可当他视线触及城楼上,水溶那双平静注视着他的眼睛时,他想起了那把能洞穿三层重甲的妖铳。
所有勇气,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放弃了。
熙凤念完了名单,满意地合上文件夹。
她对着扩音器,补上了最后一刀,语气轻快得像在宣布一场下午茶的菜单。
“以上诸位大人府邸的查抄工作,将由四海银行资产清算部全权负责。”
“我们有专业的评估师团队,保证流程公开透明,价格公道。”
“家属们若有异议,可以向我们的法律顾问团队提起申诉。”
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哦对了,申诉期的利息,按天算。”
这番话,比“斩立决”三个字,更让人骨髓发寒。
它宣告了一种全新的、冷酷的商业逻辑,彻底取代了“法不责众”、“株连九族”或是“皇恩浩荡”的旧规则。
你的罪,你的家产,都被精确地量化成一张账单。
一张让你死个明白的账单。
傅庭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经过那片灰褐色的流民海洋时,他看见了无数双眼睛。
那些眼睛里没有恨,没有快意,只有一种麻木的、看待异物的平静。
一个念头,击穿了他最后的认知。
在这些人的世界里,他傅庭,和他毕生守护的“礼法”、“道统”,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面前,一文不值。
他一口气没上来,彻底晕厥。
城楼上,小皇帝的龙袍之下,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看着下方那场高效到冷酷的清洗,闻着空气中混杂的焦糊与肉香,一种恐惧与狂喜交织的战栗,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力量。
毁灭与创造,只在她一念之间。
“太傅……”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嘶哑,“陈敬……素有清名,性子刚直,或可……留他一命?”
他想试探。
他想在这场由林黛玉主导的盛大演出里,找回一丝属于“皇帝”的存在感。
哪怕,只是赦免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黛玉没有看他,视线越过他,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仿佛在丈量这座城市的未来。
“皇上。”
她平淡开口。
“一个干净的厨房里,不能留着任何一只蟑螂,因为它会告诉其它蟑螂,这里很安全。”
她转过头,月光般的眸子静静映出小皇帝惊惶的脸。
“何况,他并不干净。”
熙凤适时递上一份新的文件。
黛玉接过,随手翻开一页,展示在小皇帝面前。
“陈敬,都察院左都御史,为官二十年,两袖清风。但他唯一的儿子,在京郊拥有良田三百顷,商铺七间。资金来源,是他夫人的一位远房表兄,两淮最大的盐商。”
小皇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弹劾过半个朝堂,唯独没碰过盐政。”
黛玉合上文件,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皇上,清廉,有时候是另一种更昂贵的商品。他不是在维护‘法’,他是在维护那个能让他儿子安心当地主的‘礼’。”
小皇帝不说话了。
冷汗浸透了他的里衣,他感到一阵脱力。
他那点自以为是的帝王心术,在这些精确到银两的账目面前,幼稚得可笑。
“我不是在教你如何杀人。”黛玉的声音缓和了些,却更具穿透力,“我是在教你看账本。”
“一个国家的衰败,始于账目的混乱。”
“你要学会看懂,谁在为你创造价值,谁在蛀空你的根基。”
她指着下方那片灰褐色的海洋。
“他们,是你的资产。”
她又指了指那些被拖走的朝廷大员。
“他们,是你的负债。”
“一个合格的经营者,要做的就是剥离不良资产,让优质资产增值。”
“我……”小皇帝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看着黛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女人,正在用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方式,重塑他的帝国,也重塑他这个人。
“大典,该结束了。”黛玉没有给他太多感伤的时间。
她转身,面向城楼下的万千军民。
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广场。
“阅兵,开始。”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歌功颂德的乐章。
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一队队红莲卫,以无可挑剔的姿态,从长安街的尽头走来。
他们手中的“炎龙”步枪,枪口上挑,刺破了京城腐朽的天。
他们的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是新时代强劲、有力、不容置疑的心跳。
广场上的流民们,看得痴了。
那些歪歪斜斜的御林军,看得傻了。
残存的百官们,看得绝望了。
小皇帝站在城楼上,看着这支完全不属于他,却能为他荡平一切的军队,他的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他忽然觉得,当一个“部门经理”,似乎也不错。
至少,这个“董事长”,能带他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