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亮得有些不真实。
那场名为亲政大典的外科手术,用狙击枪的火光作灯,用红莲卫的军靴为刀,精准切除了附着在大周心脏上,最顽固的那颗毒瘤。
血流尽,脓已清。
病人依旧虚弱。
紫禁城,养心殿。
这里如今是林黛玉的临时办公室。
小皇帝坐在那张曾属于他父祖的龙椅上,手里捧着的,却是一本《四海银行初级会计学入门》。
他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叫“借贷记账法”,什么叫“资产负债表”。
这些方块字拆开他都认识,合在一起,比鬼画符还令人费解。
殿下,王熙凤正向黛玉汇报工作,嗓音里都带着金银碰撞的脆响。
“城东那块地平整完了,样板房一立,我跟他们说,旧房换新楼,一比一置换,还能找补差价。我的乖乖,那帮人疯了!”
熙凤从袖中摸出算盘,指尖翻飞,算珠撞击声清脆如雨。
“抢着要房的队伍,从东直门能甩到朝阳门去!有人为了个好楼层,邻里几十年,当场就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她脸上泛着一种奇特的光彩,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行行会走路的利润报表。
“一辈子没见过抽水马桶和玻璃窗的穷骨头,现在让他们住进带独立厨卫的楼房,跟请他们飞升似的。我顺势就推了个‘装修贷’,年息六厘,分十年还清。您猜怎么着?签那契书,比谁都快活!”
“还有傅庭那伙人抄出的家产,真真是开了眼。金山银山不提,光是字画古玩就塞满了三个库房。我已经让咱们的拍卖行挂出去了,就叫‘大周贪官遗产全球巡回展’,我琢磨着,这名头本身就值一个亿!”
黛玉静静听着,指尖在紫檀木桌面上轻点,仿佛在敲击着新时代的节拍。
她对熙凤的敛财天赋,从不怀疑。
“人呢?”黛玉问。
熙凤脸上的笑意沉淀下来。
“能动的青壮,全送去了新城区的工地,三班倒,管吃住,工钱日结。老的少的,进了纺织厂和罐头厂。三丫头还开了个扫盲夜校,教他们认字算数,顺便教唱《明月岛之歌》。”
“很好。”黛玉颔首,“工人的薪水,再上浮一成。”
“我的大小姐!”熙凤的眉毛拧成了麻花,“这可都是真金白银的成本!”
“记住,凤姐姐,”黛玉的目光投向她,“民心,是这个世界上回报率最高的投资。”
“我们建的不是房子,是一座能自己呼吸、自己造血的城市。他们手里有了钱,才会去买我们商铺里的货,才会去还你的‘装修贷’。”
黛玉的声音很轻,却让熙凤眼中的算盘珠子,瞬间停止了拨动。
“这叫……把水喂给鱼,鱼才能长大。”熙凤咂磨着这句话,眼神越来越亮。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碎步跑进殿内,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声音发颤。
“启禀……启禀皇上,林太傅……各部衙门的折子,堆、堆得比人还高了!”
小皇帝放下那本天书,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他们照常理事吗?”
内侍的哭腔都出来了:“回皇上,傅阁老他们一倒,六部九卿空了一半。剩下的人,还有各司的主事、郎中,现在上朝就是磕头,问什么都说‘臣愚钝’。谁也不敢签字,谁也不敢批文!南边的漕运堵了,西山的煤运停了,通州的粮仓眼看要发霉,愣是没人敢管……”
整个大周的行政机器,在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斩首”后,陷入了彻底的瘫痪。
剩下的官员,像一群被惊雷吓破了胆的鹌鹑,死死缩在自己的位置上,生怕一动,就被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天火劈成飞灰。
小皇帝的脸,涨得通红。
他感觉自己像个空有“董事长”名头的光杆司令,手底下除了一个比他还迷茫的太监,竟无一人可用。
“太傅……”他望向黛玉,那眼神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您杀了掌舵的,可现在,船上所有的水手,都吓得不敢划桨了。”
黛玉仿佛早就预见了这个局面。
“一台生锈的机器,只拆掉几个报废的齿轮,是不够的。”
她站起身,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
“必须更换掉整套传动系统。”
她拿起一支红色的炭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传我的命令。”
“以《明月日报》的渠道,向全天下发布‘大周新科取士公告’。”
“新科取士?”小皇帝一怔。
“没错。”黛玉的声调平稳,却带着不容辩驳的重量,“但考的,不再是四书五经,子曰诗云。”
她转过身,月光般清冷的眸子,映出小皇帝和殿内所有人惊愕的脸。
“第一科,‘格物’。考算学、物理、化学、地理。能设计一座桥,或改良一台织布机者,为上上之选。”
“第二科,‘律法’。考《大周律》,以及我新编的《大周商法典》。能理清一桩产权纠纷,或草拟一份无懈可击的商业合同者,优先录取。”
“第三科,‘经济’。”黛玉的指尖,遥遥指向小皇帝手里的《会计学入门》,“能算清一个县的税收,做出财政预算者,直接授官。”
“至于最后一科,‘策论’。”
黛玉停顿了一下,整个养心殿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题目只有一个——”
“如何让一个濒死的农夫,在三年内,买得起一辆四海银行生产的自行车。”
死寂。
小皇帝和那名内侍,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们听到的不是圣旨,是天方夜谭。
这哪里是科举?
这分明是在刨天下读书人的祖坟!
数百年间,维系这个帝国的根基,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科举。读书人钻研经史子集,换取官身,成为统治阶级。这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的命根。
现在,林黛玉要将这一切,连根拔起。
她要让那些“奇技淫巧”的工匠,那些“唯利是图”的讼棍,那些“浑身铜臭”的账房先生,与饱读圣贤书的士大夫们,平起平坐,甚至……凌驾于他们之上!
这比杀了傅庭,带来的震动要大一百倍,一千倍!
“太傅,不可!”
小皇帝终于从骇然中惊醒,从龙椅上冲了下来,“如此一来,天下士子必然群起而攻之!这……这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啊!”
“我不需要与他们为敌。”
黛玉的回答,平静得近乎残忍。
“我只需要,让他们没饭吃。”
她走到窗边,望着宫外那座开始焕发生机的城市。
“旧的体系,最大的问题,是生产与分配的彻底脱节。读《论语》的人,在决定种多少水稻;而种水稻的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我的新制度,就是让懂算术的去管账,懂工程的去修路,懂法律的去定规矩。”
“至于那些只会写八股文的读书人……”
黛玉的唇角,溢出一缕极淡的弧度。
“他们很快会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学问,在我的新世界里,连一个馒头都换不来。”
“当他们为了生计,不得不走进我的扫盲夜校,从零开始学习会计和物理时,他们就会明白,谁,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主人。”
小皇帝呆立当场,浑身冰冷。
他终于理解了林黛玉的恐怖。
她从不屑于在口舌上与你争辩道统与礼法。
她直接掀了你的牌桌,改变了游戏规则,让你赖以生存的土壤,彻底沙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水溶快步走进大殿,他一向平静的脸上,此刻竟是一片肃杀,将一份电报递给黛玉。
“江南,出事了。”
电报上的字不多。
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以金陵为中心,江南数省的织造、盐政、漕运体系,在同一时间,集体上书,宣布“清君侧”。
他们声讨妖女林黛玉“悖逆祖制,祸乱朝纲”。
领头之人,忠顺王。
随他一同起兵的,还有江南各大望族的私兵家将,以及……数万名被煽动起来的,狂热而愤怒的读书人。
他们打出的旗号,是“保卫圣人,诛杀妖女”。
江南。
这个大周朝最富庶的钱袋子,在林黛玉试图为它更换一个全新的“操作系统”时,用最激烈的方式,选择了——蓝屏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