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本身死,吕氏被废,吕家树倒猢狲散。这场由一盆玉兰引发的惊天大案,在金陵城内掀起的巨浪似乎正逐渐平息。街头巷尾的议论声少了,朝堂之上也无人再敢公开提及此事,仿佛那曾经煊赫一时的吕家,只是一场迅速消散的噩梦。
但真正的风波,往往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东宫,书房。
朱标看着毛骧呈上的密报,眼神锐利如鹰。上面详细记录了近日来所有与孔府有过接触的官员、士绅,甚至包括一些看似无关的商贾、僧道的动向。
“孔希学……倒是沉得住气。”朱标指尖敲打着桌面,语气听不出喜怒,“吕本死后,他闭门谢客,连日常的讲学都停了,只称感染风寒,需要静养。”
毛骧躬身道:“回殿下,孔府表面确实安静。但据我们安插的眼线回报,孔希学的心腹老仆,近日曾三次秘密出府,一次去了城外一处香火不旺的寺庙,两次见了江南来的几位大丝绸商,都是在极其隐秘的场合。”
“寺庙?丝绸商?”朱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倒是不忘‘超度’吕本,也不忘维系他孔家的‘清贵’门面。江南的丝绸商……那可是与许多士族大家关系匪浅。他这是在试探,还是在暗中串联?”
“奴婢已加派人手,盯紧那寺庙和那几个商人。”毛骧回道。
“不够。”朱标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城外连绵的殿宇,“吕本临死前攀咬孔家,虽无实据,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孔家传承千年,最懂得审时度势,也最善于隐藏。他们若真与吕本之谋有关,绝不会轻易留下把柄。我们要的,不是他们的小动作,而是能一击致命的证据,或者……逼他们自己跳出来。”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父皇那边,对孔家近日的‘安分’,有何看法?”
毛骧低声道:“陛下……似乎暂未深究。但奴婢听闻,前日陛下翻阅翰林院呈上的、由孔希学主持编修的一部分前朝典籍时,曾随口说了一句‘学问做得再好,心术不正亦是枉然’。”
朱标眼中精光一闪。父皇这话,已是极其严厉的敲打了。以父皇的性子,能忍住没有立刻发作,已是给了孔家天大的面子,也说明父皇认同了他“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
“传孤旨意,”朱标沉吟片刻,下令道,“以褒奖孔希学往日编书有功,体恤其‘病体’为由,赐下宫中御药,并派两名太医‘常驻’孔府,为其‘精心调理’。再让翰林院那边,找几个由头,将孔家几个在清要职位上的子弟,暂时调任闲职,就说……让他们也安心为孔公侍疾,以示孝道。”
毛骧心领神会,这是明褒暗贬,实为监视和削权!太子这是要将孔家暂时圈禁起来,慢慢炮制!
“奴婢明白!”
“还有,”朱标补充道,“对吕本一案中,那些与吕本过往密切、但在此次案件中暂时未抓到把柄的官员,不必急于清理。该升迁的升迁,该调任的调任,一切如常。但要让他们知道,东宫的眼睛,一直在看着。”
他要营造一种山雨欲来、却又引而不发的压力,让所有心中有鬼的人都绷紧那根弦。弦绷得太紧,总会有人先承受不住。
---
孔府,书房。
孔希学确实“病”了,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并非全然伪装。吕本的死,像一柄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让他寝食难安。他深知朱元璋和朱标父子的手段,吕本攀咬之事,绝不可能轻易翻篇。
太子赐药,派太医“侍疾”,子弟被调任闲职……这一连串的“恩宠”,如同柔软的绳索,一层层缠绕上来,让他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已被软禁,孔家已被盯死。
“父亲,太子此举,欺人太甚!”长子孔讷在一旁,面带愤懑,“我孔家圣贤之后,何曾受过如此折辱!”
“住口!”孔希学厉声喝道,因激动又引发一阵咳嗽,“折辱?能保住满门性命,已是陛下和太子开恩!吕本的下场,你看不见吗?!”
他喘着气,眼中满是后怕和疲惫:“太子这是在警告,也是在试探。他暂时不动我们,不是因为找不到证据,而是想看我们会不会自己乱,会不会……像吕本那样,自己跳出来!”
“那我们……”
“等!”孔希学斩钉截铁,“一动不如一静!紧闭府门,约束族人,所有与外界的联络,能断则断!告诉下面的人,谁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家法处置!”
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而无奈:“如今,只能寄望于陛下和太子,看在圣人颜面,看在天下士林人心的份上,能高抬贵手……我等,唯有静待天命了。”
话虽如此,但他紧握座椅扶手的、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这等待,无异于一场凌迟。他不知道那把刀何时会落下,也不知道孔家这艘千年古船,能否安然渡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
金陵城的风,似乎停了。但压抑在无数人心头的阴云,却愈发厚重。吕本案的余波,正以另一种方式,悄然侵蚀着这座帝国都城的根基。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