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在望,惊蛰却猛地一扯缰绳,战马前蹄腾空,硬生生在青石板上旋了个半圆,蹄铁擦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她没去尚书府,反而直扑皇城西角的废弃水渠。
头顶那道紫烟越来越浓,像条勒在脖子上的吊死鬼绳索。
惊蛰死死盯着它,指腹下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钥被体温焐得发烫。
三年前,武曌随手将这把能开内廷禁库的钥匙扔给她时,眼神像在看一条刚学会护食的狗:“哪天想咬人了,去库里挑根像样的骨头。”
那是试探,也是羞辱。
但此刻,羞辱成了救命的稻草。
惊蛰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像只归巢的夜枭。
她拨开水渠边腐烂的枯苇,身形一缩,钻进了那条只有暗卫才知道的旧排水道。
霉烂的淤泥味儿直冲天灵盖,她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凭肌肉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一刻钟后,禁库药房厚重的楠木门在她面前无声洞开。
没有翻找,没有犹豫。
惊蛰径直走到最角落的黑漆药柜前,拉开第三格抽屉。
里面躺着一只不起眼的白瓷瓶——“假死散”。
这药是武曌为那些还要留着最后一口气审讯的硬骨头准备的。
服下后心跳骤停,通体冰凉,状如死尸,三日后方醒。
惊蛰拔开瓶塞,倒出那点惨白的粉末,手腕一抖,尽数混入随身的水囊。
接着,她从里衣撕下一块白绢,咬破指尖,以血代墨,模仿着那封密信的笔迹疾书八个字:“李氏已殁,证物焚毁。”
字迹潦草,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
做完这一切,她将假条塞进早已准备好的信封,用火折子燎了一下封口,做旧成刚拆过的模样。
出了皇城,惊蛰没遮脸,大摇大摆地进了崇仁坊必经的那家“如意茶肆”。
正是饭点,人声鼎沸。
工部尚书府的一名探子正缩在角落里喝茶,眼神贼溜溜地盯着街面。
惊蛰目不斜视地从他桌边经过,腰间的信封“不小心”滑落,轻飘飘地掉在探子脚边的稻草里。
她像是毫无察觉,脚步匆匆地转过街角。
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响动,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急促脚步声。
鱼咬钩了。
惊蛰闪身进了一条死胡同,身形贴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呼吸瞬间屏住,整个人仿佛融进了阴影里。
那探子捏着信封冲进巷子,脸上还挂着立了大功的狂喜。
“噗。”
一声闷响。
惊蛰的手刀精准地切在他的颈动脉窦上。
探子连哼都没哼一声,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并没有杀人。尸体处理起来太麻烦,而且失踪人口会引起警觉。
惊蛰迅速剥下探子身上的皂隶服,套在自己身上,又顺手摘下他的腰牌挂好。
衣服有点大,还带着一股劣质烟草味,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将昏迷的探子塞进泔水桶后的缝隙里。
一刻钟后,工部尚书府的后门。
“报——北境急件!”惊蛰压低帽檐,刻意模仿着那探子略带沙哑的嗓音,手里高举着那封伪造的血书。
守门的家丁认得这身皮,更认得那个腰牌,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奔丧呢?老爷在书房!”
尚书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工部尚书刘贺正对着一盏参茶发愁,那块麒麟玉佩就随意地扣在茶盘边。
“老爷,北境消息。”
惊蛰低着头进门,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信封。
趁着刘贺拆信狂喜、仰天大笑的瞬间,惊蛰像个最卑微的仆人般起身去添茶。
她的袖口轻轻拂过茶壶嘴,指甲盖里藏着的那些“假死散”粉末,随着这一拂,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滚烫的参茶中。
“好!好!好!”刘贺看着信上那句“李氏已殁”,激动得满面红光,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那个贱人终于死了!心头大患已除,我看谁还能动老夫的位置!”
惊蛰低眉顺眼地退到阴影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确实没人能动你的位置。
但如果是死人呢?
当晚,工部尚书府乱成了一锅粥。
太医一波波地进出,最终都摇着头退了出来——刘尚书脉息全无,手脚冰凉,确是暴毙无疑。
家主暴毙,乃是天塌的大事。
原本奉命潜伏在雁门关外、日夜死守回春堂的那批精锐死士,在接到飞鸽传书的半个时辰后,便疯了一样撤出国境,连夜回京奔丧护院——毕竟,没了刘贺这棵大树,尚书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金银细软,比那个半死不活的李氏重要一万倍。
黎明时分,长安城门刚开。
惊蛰已换回了那一身落魄药商的打扮,胯下的战马换了一匹新的,那是她从尚书府马厩里顺出来的汗血宝马。
出城十里,驿站。
她翻身下马,将从刘贺玉佩夹层里拓印下来的解药配方,连同那份真正的密信,小心翼翼地缝进了驿马的鞍鞯夹层里。
她在马厩的柱子上刻下了一个不起眼的三角符号。
那是察弊司线人的暗号。
如果三天后她没有活着回来取走这些东西,线人就会按照约定,将这匹马直接送进宫,送到武曌的面前。
那是她给女帝留的“投名状”,也是给自己留的后路。
“陛下说我是刀。”
惊蛰翻身上马,迎着塞外凛冽的寒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长安城那巍峨的轮廓,低声自语,“可刀若是有了想去的地方,握刀的人,也得跟着走两步。”
马鞭猛地挥下。
一人一骑,如离弦之箭般再次射向北境。
两日后的深夜,雁门关外,风雪如晦。
回春堂那扇原本戒备森严的黑铁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在风中哐当作响。
惊蛰勒住马,隔着漫天飞雪,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光。
门锁上的铁锈还在,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也没有那股只有死士身上才有的血腥气。
那招“调虎离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