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无字契印像是被当众拒婚的新娘,僵在半空,嗡嗡震颤着,不知是怒还是羞。
它试图绕过凌天的背影去找他的眉心,可凌天就像后脑勺长了眼,脚跟一旋,身形鬼魅般一晃,反手就是一抓。
这一抓不偏不倚,正好扣住了苏沐雪那截还淌着血的手腕。
“既然说了要当盾,光嘴上说可不行。”
凌天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完全不顾苏沐雪错愕的眼神,猛地将她拉到那枚金光熠熠的契印下方,“来,替老板我先‘验验货’。”
“你——”苏沐雪刚想骂这混蛋没心没肺,那枚契印却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鲨鱼,在这个“挡箭牌”身上嗅到了某种极致的执念,猛地调转方向,直冲苏沐雪光洁的额头而去。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感。
在触及皮肤的前一瞬,契印骤然炸开,化作一道流淌的光幕。
光幕里没有文字,只有画面。
那是一场漫天大火,视角极其晃动,充满了绝望的喘息声。
而在火海中央,一个穿着破烂战术服的女人正被某种看不见的黑色锁链贯穿胸膛,她的眼神里全是悔恨,正死死盯着那个站在高台上冷笑的背影。
那是苏沐雪的上一世。是被背叛、被当作弃子烧死在魔窟里的结局。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那种灼烧灵魂的痛楚透过光幕辐射出来,让一旁的夏语冰都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苏沐雪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原本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
她死死盯着光幕里那个凄惨死去的自己,眼底的惊惧只持续了半秒,就被一股决绝的狠厉取代。
“那个瞎了眼的蠢货已经死了。”
她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那光幕向前迈了一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硬得像铁,“那一世,我把命交给了条狗。这一世……”她抬眼看向那个正歪着头、一脸看好戏模样的凌天,“我大概是选对了坑。”
话音落下的瞬间,光幕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噼里啪啦炸成无数光点。
原本淡金色的契印重新凝聚,颜色却变了,变成了一种透着生机的青碧色。
它不再带有压迫感,反而围着苏沐雪转了两圈,像是在确认某种资格。
紧接着,它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像个急着吃自助餐的饿鬼,倏地飘向了旁边的夏语冰。
“哎?我没血条啊!”夏语冰吓了一跳,但这姑娘也是个奇葩,身体虽然在躲,手却极其诚实地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厚厚的考古笔记。
“逻辑!你需要逻辑支撑!”她大喊着,把那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阵图推演和能量模型的笔记摊开,直接怼到了契印脸上,“这是三千年来阵法演变的拓扑结构,你别瞎撞!”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契印竟然真的停住了。
它像是在阅读,一道光束扫过那些潦草的字迹。
纸页翻动如飞,上面的墨迹竟然像是活了过来,化作一个个细小的黑色符号,飞蛾扑火般融入了契印之中。
原本古朴粗糙的印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极其精密的几何纹路,那是现代数学与古老阵法结合后的美感。
“有点意思,连这也吃?”凌天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他不再犹豫,大笑一声:“既然胃口这么好,那就别浪费!”
他猛地抬手,掌心涌出一股柔和却霸道的劲力,隔空推着那枚已经大了一圈的契印,狠狠拍向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焊枪。
“噗。”
契印没入焊枪宽厚的胸膛,就像石子投入深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下一秒,焊枪那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起来,像是通了高压电。
他那只受损的右耳道里,金色的结晶粉末再次喷涌而出,但这一次,粉末没有乱飞,而是在半空中飞速构建起一个全息投影。
那是一个微缩版的锅炉房。
而在那不停运转的锅炉核心处,赫然悬浮着三只交叠在一起的手掌虚影——属于凌天的修长有力,属于苏沐雪的纤细布满伤痕,属于夏语冰的指尖沾满墨迹。
一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陈建国,此刻像是被那一幕刺痛了眼睛。
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双手颤抖着将那张依然流淌着酒液的老照片,轻轻按在了那全息投影的锅炉底部。
“呲——”
照片里的酒液竟然真的流了出来,顺着投影的光路,化作一道金色的能量循环流,瞬间点亮了整个微缩模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老陈头靠着墙根缓缓滑坐下去,老泪纵横,嘴里喃喃自语,“初代设契,非为择主,乃为聚心。这炉子太重,一个人的肩膀扛久了,心是会断的。一人守炉易折,三人同心……方可续火。”
随着这声叹息落下,那枚契印终于从焊枪体内浮出,重新回到了凌天面前。
但这一次,它不再指着凌天的眉心,也没有试图在他额头上烙下什么奴隶印记。
它静静地悬浮在五人——包括昏迷的焊枪和照片里的故人——中央,缓缓旋转。
青金色的光芒流转间,表面那些复杂的纹路最终定格为两行崭新的铭文,笔走龙蛇,透着一股子无法无天的狂气:
【契无主,心为炉。】
【共承责,不跪天。】
凌天看着那两行字,从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里,没点火,只是含混地笑了笑:“这才像句人话。”
就在这一瞬,整个地下室,不,是整个“夜色”酒吧的地面都猛地一震。
头顶那盏原本还在苟延残喘的老式吊灯彻底爆裂,黑暗降临的同时,一声沉闷、悠远,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钟鸣,顺着 ventilation ducts (通风管道) 轰然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并非来自酒吧,而是来自后巷那座废弃已久的丙寅锅炉房。
“咚——”
余音未散,酒吧外那条总是半死不活的老街上,两排年久失修的路灯像是受到了某种庞大磁场的干扰,开始整齐划一地忽明忽暗,电流的滋滋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而在那明灭不定的灯光尽头,那座本该沉寂的红砖烟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