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货栈的火势比预想的更猛。等林逸与柳乘风赶到时,整片仓库区已陷入火海,热浪扑面,黑烟滚滚。救火的人群乱作一团,水龙车的水柱在冲天烈焰前显得杯水车薪。
“是‘丙字号’库区!”一个满脸烟灰的衙役嘶声大喊,“里面堆的都是四海商行被扣的货!”
林逸心中一沉。丙字号库区正是存放那些“有疑点”货物的地方——大批铁料、皮货、药材。这场火,烧得太巧了。
柳乘风拉住一个刚从火场退下来的救火队员:“怎么烧起来的?”
“不知道啊!突然就烧起来了,火是从里面往外冒的,像是……像是同时好几处起火!”那人咳嗽着,“库里还有人!四海商行的几个管事,还有咱们府衙的看守,都没跑出来!”
话音刚落,火场深处传来轰然巨响,一座库房屋顶塌陷,火星四溅。
“公子,看那边。”柳乘风指向火场外围。几个黑影正从侧面的小巷悄然退走,动作迅捷,显然不是普通百姓。
“追!”林逸低喝。
柳乘风带两人追去,林逸则留在原地,目光扫视混乱的现场。郑观也赶到了,正脸色铁青地指挥救火。王启年站在不远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与“痛心”。
“王老板来得真快。”林逸走到他身侧。
王启年吓了一跳,强笑道:“这么大的火,全城都看得见……唉,可惜了这些货物,都是钱啊!”
“是啊,可惜了。”林逸望向火场,“也可惜了里面的人。四海商行的管事,还有府衙的看守……王老板可知,这些人里,有没有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
王启年脸色微变:“林大人这是何意?天灾人祸,谁能预料?”
“是不是天灾,很快就知道了。”林逸不再理他,走向郑观。
郑观见到林逸,眉头紧锁:“林大人也来了。这场火……蹊跷。”
“下官也如此认为。”林逸低声道,“火从内部多处同时燃起,像是有预谋的纵火。而且偏偏烧的是四海商行有疑点的货物,偏偏里面还有关键的人证。”
郑观眼中寒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有人想毁尸灭迹,把某些秘密永远埋进火里。”林逸道,“郑长史,当务之急是控制火势,同时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进出。尤其是……”他看向那些救火的人群,“那些‘热心’帮忙的人。”
郑观立刻会意,招手叫来亲兵队长,低声吩咐。
这时,柳乘风返回,对林逸微微摇头——那几个黑影在小巷里七拐八绕,甩掉了跟踪。
“是老手。”柳乘风低语,“但其中一人,腰间的刀鞘样式……像是军中的制式。”
军中的人?林逸心中疑云更重。
火势直到子夜才被控制住。丙字号库区烧成白地,焦木残垣,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清理现场时,共发现九具焦尸,已无法辨认身份。
“四海商行的三个管事,我们府衙的四个看守,还有两个应该是夜里巡查的更夫。”仵作初步查验后汇报,“尸体都在靠近库房门口的位置,像是……想逃没逃出来。”
郑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场火,烧掉的不只是货物,更是宇文述手里拿捏四海商行的把柄,以及可能撬开这些把柄的人证。
“彻查!”他只吐出两个字。
回悦来客栈的路上,林逸一直在思索。纵火者是谁?王启年?有可能,他想彻底切断四海商行与王家、甚至与宇文述之间的证据链条。但那些疑似军中的人……难道宇文述自己也在灭口?或者是谢云澜?还是……即将到来的三皇子特使周文焕提前布局?
“公子,”柳乘风忽然道,“阿六那边传来消息,墨韵斋有动静。”
“说。”
“今晚戌时,谢云澜亲自去了墨韵斋,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长条锦盒。吴老板送他出门时,脸色惨白,手一直在抖。”
锦盒……应该是那张“补全”了一些的羊皮地图。
“阿六设法进了吴老板的工坊,在废纸篓里找到几张揉碎的草图。”柳乘风从怀中取出几张炭笔描摹的纸,“这是按记忆重画的。”
林逸接过,就着街边灯笼的光细看。图上线条残缺,但能看出是山脉地形,有河流、隘口标记。几个关键位置标注着古怪的符号——不是汉字,也不是常见的狄文。
“这些符号……”林逸调动知识库检索。片刻后,他眼神一凝。
这是古羌文!一种早已失传的西北少数民族文字,只在一些边塞古城废墟的碑刻上有零星发现。谢云澜怎么认得?东宫网罗了精通古文字的人才?
图的一角,有一个用朱砂临时补上的标记,旁边写着两个小字:“狼居”。
狼居山!阴山山脉的主峰之一,狄人右贤王庭的夏季牧场!
这张图,果然是标注阴山秘道的军事地图!谢云澜补全了它,想干什么?献给东宫,作为奇兵偷袭狄人王庭的路线?还是……有更危险的用途?
“公子,还有件事。”柳乘风的声音打断了林逸的思绪,“韩铁山从庐州传回急报——那批运往襄阳的军械,在襄阳城外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劫了!劫匪手法老练,像是军队作风。襄阳守军正在追查,但怀疑……是山南节度使高焕的人自导自演。”
自导自演?林逸脑中飞速转动。高焕派人劫走自己人运的军械?除非……这批军械根本不是运给他的,或者,他不想让这批军械公开进入襄阳。
“让韩铁山继续查,但注意安全,不要暴露。”林逸吩咐,“另外,给郡王爷的密信发出去了吗?”
“今早已用快船发出,走的是沈家的秘密水道,应该比驿路快。”
回到客栈,明轩正焦急等待:“公子,宣州回信了!”
苏婉清的回信很简洁,但字字惊心:“密柜无恙,然三日前,有自称‘工部巡检’者持文书欲查神机坊图纸存档,被妾以‘需郡王爷手令’为由暂阻。来人态度强硬,称不日将再来。妾已加强坊区戒备,并着人暗查其来历,似与谢家有关。北疆近日确多异动,郡王爷信使昨夜至,言狄人各部似有集结迹象。夫君在江州,万望谨慎,若事急,可速归。”
谢家果然在打神机坊图纸的主意!而且北疆局势真的在恶化。
林逸放下信,走到窗边。江州的夜,依旧闷热,远处运河上的船火稀疏了许多,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火场灭口、秘图补全、军械被劫、谢家逼宫、北疆告急……所有的线索都在收紧,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危险漩涡。
“公子,我们接下来……”明轩欲言又止。
林逸沉默良久,缓缓转身:“明日一早,去见沈青璃。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公子是要……”
“四海商行的货物被烧,宇文述少了筹码,必然要加强控制其他方面。护商队必须尽快成立,江州的码头和商路,不能再乱下去。”林逸目光坚定,“至于谢云澜和他那张图……柳兄,让你的人盯死他。他拿到图,必然要送出去。我要知道,这张图最终会到谁手里。”
“是!”
“另外,”林逸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印——那是沈青璃之前给的沈家密库印信,“用这个,调沈家在江州所有的力量,查清楚今晚纵火的那几个‘军中’背景的人,到底是谁的人。我要确凿证据。”
柳乘风接过铜印,郑重应下。
窗外,更夫敲响了四更的梆子。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但江州的黎明,却仿佛比黑夜更加深沉。
林逸铺开纸笔,开始给靖北郡王赵恒写第二封密信。这一次,他不仅要汇报江州的危局,更要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
“江州恐将生变,太子、三皇子之争已趋白热。宇文述首鼠两端,四海商行困兽犹斗,谢家所图甚大。若江州乱,则江南财赋不稳,北疆粮饷堪忧。逸斗胆建言:郡王可否密奏陛下,以‘整顿江南漕运、备边储粮’为名,请派钦差南下坐镇?钦差人选,需中立且强干,或可震慑宵小,暂稳局面……”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派谁?朝中谁能同时让太子和三皇子都忌惮几分?
忽然,一个人名跃入脑海——杜鸿渐!那位可能被妻弟牵连、又疑似在暗中调查的淮南观察使。若由他出任“整顿漕运”的钦差,既能就近监视江州,又能借机查清军械流向,或许还能制衡宇文述。
笔尖落下,一个名字在信纸上渐渐清晰。
窗外的天色,终于泛起了一丝灰白。但压抑的闷热,没有丝毫减退。
暴雨将至,而这一次,将是真正的狂风暴雨。
(第三百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