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太守温恢的“厚礼”,比任何人预想的,来得都要快,都要重。
距离司马朗仓皇辞归不过五日,一支由三百郡兵护送,绵延近一里的庞大车队,便顶着风雪,抵达了北望关下。为首的,不再是倨傲的司马朗,而是郡府主簿赵谦。此人态度谦卑,笑容可掬,一见前来迎接的王虎,便远远地躬身行礼,口称“王将军”,姿态放得极低。
当车队缓缓驶入关内,那遮盖货物的油布被一一揭开时,整个北望关都沸腾了!
最前面的二十辆大车,装满了码放整齐的青铜五铢钱,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紧随其后的,是五十车足够三千人食用一整年的精良米粟,那浓郁的米香,让许多经历过饥荒的流民,当场便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再往后,是上千匹上好的绢帛、数百坛密封的佳酿、大量的盐、铁、药材……其价值之巨,几乎相当于渔阳郡府半年的税收!
然而,当赵谦在无数双炽热目光的注视下,于中军帐前,当着韩宇、崔州平、田丰以及陷阵营全体将士的面,展开那卷由温恢亲笔书写的、盖着太守大印的官方文书时,所有人才明白,与这份文书相比,那满车的钱粮,不过是些开胃小菜罢了。
“……兹有北山校尉韩宇,忠勇过人,才堪大用。于北山之地,剿灭匪患,安抚流民,屯垦练兵,厥功至伟。更以神兵利器,惊退公孙瓒之白马义从,使我渔阳北境,得以安宁。此等功绩,若不彰表,何以励天下忠义之士?恢,不揣冒昧,已具表上奏朝廷,为韩校尉请功,拟封‘折冲校尉’,领北山兵马事,开府建衙,便宜行事!望韩校尉,不负本府厚望,再接再厉,为国尽忠,为君分忧!”
赵谦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充满了激情的语调,念完了这份文书。
整个大帐前,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随即,如同火山喷发般,雷鸣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折冲校尉!主公是折冲校尉了!”
“哈哈哈!我们不再是乡勇,我们是朝廷的兵马了!”
“万岁!主公万岁!”
五百陷阵营的将士,这些天来被高顺操练得早已忘记了何为笑容的铁血汉子,此刻,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用最原始的咆哮,宣泄着心中的狂喜与骄傲。他们的主公,不再是别人口中的“匪首”,而是被官方承认的、手握兵权的将军!这意味着,他们所有的付出与血汗,都有了名正言顺的归宿!
高顺立马于阵前,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他知道,一个“名分”,对于一支军队的士气与凝聚力,意味着什么。
崔州平抚着长须,笑而不语,眼中尽是赞叹。他看向韩宇的眼神,充满了欣赏。这一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威逼与示好,运用到了极致,堪称阳谋的典范。
唯有田丰,眉头微蹙,在那一片狂热的气氛中,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他走到韩宇身边,低声道:“主公,温恢此举,名为封赏,实为枷锁。‘折冲’二字,其意,不言自明。他这是要将我等,彻底绑在他的战车上,推到公孙瓒的兵锋之前啊。”
韩宇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他看着下方那些欢呼雀跃的士兵与民众,轻轻点了点头:“元皓所言,我自然明白。温恢想让我当刀,我便做这把刀。只是,这把刀,何时出鞘,斩向何方,便由不得他了。”
他上前一步,双手虚按,那震天的欢呼声,竟是瞬间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这个年轻的、新晋的“折冲校尉”身上。
“诸位!”韩宇的声音,清朗而有力,“温府君的厚爱,朝廷的恩典,不是因为我韩宇一人之功,而是因为,我桃源居的每一个人!是因为你们的辛勤劳作,是因为匠人们的日夜赶工,更是因为……我陷阵营五百勇士的血汗与坚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陡然拔高!
“但,我要告诉你们!校尉也好,将军也罢,都只是一个名号!它能给我们带来荣耀,却带不来安宁!能守护我们家园的,不是这一纸文书,而是我们手中的犁头,工坊里的铁锤,以及……”
他的手,猛地指向了陷阵营那一片黑色的森林。
“……我们手中,足以撕碎一切敌人的——伏龙弩!”
“从今日起,我韩宇,与诸君共勉!犯我桃源者,虽远必诛!”
“犯我桃源者,虽远必诛!!”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在山谷间久久回荡。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家园的守护之情,与对未来的无限信心。
赵谦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上下一心、气势如虹的场面,后背,不知不觉已被冷汗浸透。他终于明白,太守大人那“饲虎之策”,究竟是在饲养一头何等可怕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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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再次降临北山。
但今夜的北望关,注定无眠。盛大的庆功宴,在关内广场上举行。大块的烤肉,醇香的米酒,被流水般地送上。韩宇亲自为陷阵营的每一名士兵斟酒,与他们同坐一席,开怀畅饮。压抑了太久的士兵们,在这一刻,彻底释放了自己。
而在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却依旧冷静。
韩宇、崔州平、田丰、高顺四人,围着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整个幽州北部的地形。
“主公,”高顺指着沙盘,声音沉稳,“如今我陷阵营初成,士气可用。温恢送来的钱粮,足够我等再扩充一营之兵。顺,请命,即刻开始,招募新兵,操演第二营!”
韩宇点了点头:“此事,便交由高都尉全权负责。我只有一个要求,兵,在精而不在多。陷阵营的每一个兵,都必须是能以一当十的精锐!”
“喏!”高顺郑重领命。
崔州平则将目光,投向了沙盘上,代表着公孙瓒势力的右北平郡。“主公,温恢既已出招,公孙瓒,绝不会坐视不理。‘折冲校尉’这个名号,对他而言,是赤裸裸的挑衅。我料,不出半月,他的白马义从,必会再次前来。只是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一百骑的试探了。”
“他若来,便让他来。”韩宇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我正愁,伏龙弩与神臂弩,还没有见过真正的血。正好,拿他那名震天下的白马义从,来为我陷阵营,祭旗!”
他抬起头,看向帐外那片欢腾的夜空,缓缓地道:“传令下去,自明日起,陷阵营操演加倍。另,着公输总司,全力赶制神臂弩,我要在半月之内,北望关的城墙上,有二十架神臂弩,随时,可以发出雷霆一击!”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右北平,公孙瓒的帅帐之内。
气氛,冰冷如铁。
公孙瓒,这位素以骁勇闻名的“白马将军”,正死死地捏着手中那份从渔阳传来的军报,手背上,青筋暴起。
“折冲校尉……韩宇?”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中,带着一种被触怒的、猛兽般的危险气息。
帐下,几名心腹将领,噤若寒蝉。他们都记得,不久前,那一百名灰头土脸、丢盔弃甲逃回来的白马义从,是如何描述北山那件“妖器”的。
“温恢老儿,好大的胆子!”公孙瓒猛地将手中的军报,狠狠地砸在地上,“他这是想做什么?养一条狗,来咬我公孙瓒吗?!”
一名偏将,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躬身道:“主公,那韩宇,不过一黄口小儿,仗着有几件利器罢了。待我率领三千铁骑,踏平他那小小的北山,将他的人头,献于主公帐下!”
“蠢货!”公孙瓒猛地回头,眼神如刀,刮得那偏将一个哆嗦,“你以为,温恢是傻子吗?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扶持韩宇,就说明,那个所谓的‘折冲校尉’,有让他忌惮,更有让他倚仗的本钱!”
他缓缓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了“北望关”那三个字上,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又兴奋的光芒。
“我公孙瓒纵横北疆,还从未见过,有谁敢自称能‘折冲’我的白马义从!”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传我将令!命我弟公孙越,亲率一千白马义从,带上我军中最好的工匠与斥候,再去一趟北山!”
“这一次,我不要他的人头。”
“我要他那神臂弩的图纸!我要他那连弩的秘密!我更要让他知道,我公孙瓒的‘冲’,是他区区一个‘折冲校尉’,永远也折不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