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头已然毒辣,炙烤着田埂间新绿的玉米苗。陈羽正蹲在地头,仔细查看着作物的长势,心中盘算着如何进一步优化种植技巧,以应对记忆中那可能到来的严峻考验。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干燥的土坷垃上,瞬间便被蒸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陈川那带着惊怒与惶急的呼喊:
“大哥!大哥!不好了!”
陈羽心中一凛,猛地站起身。只见陈川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一路飞奔而来,跑到他跟前时已是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慌什么!慢慢说,天塌不下来!”陈羽沉声喝道,一股不祥的预感已然萦上心头。
陈川用力喘了几口粗气,指着镇子的方向,声音带着颤抖:“大哥!镇上……镇上张记布庄!他们……他们也推出了彩布!花样、颜色,跟咱们织坊里织出来的,几乎……几乎一模一样!”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陈羽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四肢都有些发凉。彩布技术被窃了?!这怎么可能?!新织机的核心技术和选纬搂花的诀窍,只有王大叔和少数几个签订了死契、家眷皆在青阳村的核心工匠知晓,工坊日夜有人看守,图纸更是由他亲自保管,怎会泄露得如此之快?而且是与他们几乎同步推出?!
“你看清楚了?确定是张记?布匹花样与我们的一样?”陈羽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千真万确!”陈川急得直跺脚,“我今早去镇上结一笔砖款,路过张记布庄,就看到他们门口挂出了大幅的彩布幌子,进去一看,那柜台上摆着的,赫然就是蓝红条纹、红白方格的布!那颜色、那纹路,跟咱们织出来的,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还特意凑近了摸过,质地虽稍显粗糙,不如咱们的细密匀实,但……但花样绝对没错!价格还比咱们定的低了三成!”
陈川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陈羽心上。花样一样,价格更低!这分明是张记布庄蓄谋已久的狙击!他们不仅窃取了技术,还要用价格战,直接将青阳村彩布扼杀在摇篮里!
“走!回村!”陈羽不再犹豫,脸色铁青,转身便朝着村子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陈川连忙跟上,兄弟二人的身影在田埂上拉出两道沉重而急促的影子。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在青阳村核心圈子里传开。织布工坊内,刚刚还在为又一批新花布下线而欢欣鼓舞的工匠们,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愤怒的议论和恐慌的猜测。王大叔气得浑身发抖,连连捶打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是我没用!是我没看管好!辜负了羽哥儿的信任啊!”
村长陈永贵闻讯赶来,听到消息,也是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被陈石一把扶住。这彩布工坊凝聚了全村,乃至五村联盟的巨大期望和投入,若是刚起步就被人仿制打压,损失将不可估量!
陈羽家的小院内,气氛更是凝重。
苏晚晴听闻此事,柳眉紧蹙,放下了手中正在润色的话本手稿。
薄淑萍从织布房匆匆赶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解。
连薄淑秋也收起了嬉笑,紧张地攥着衣角。
她们都知道这彩布对夫君、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
陈羽坐在堂屋主位,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在场的陈永贵、陈石、陈川、王大叔以及几位负责工坊守卫的族老。
“都静一静!”陈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现在不是追究责任、怨天尤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查清问题出在哪里,以及,如何应对!”
他看向王大叔,语气放缓,但依旧严肃:“王大叔,技术泄露,无非几个途径:图纸、工匠、或者是……有人暗中窥探模仿。工坊的图纸,除了我那里有一份总图,分解制作图都在您手里,可曾遗失或被外人看过?”
王大叔激动地摇头,指天发誓:“羽哥儿!我老王用人头担保!图纸我都是贴身保管,夜里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绝无外人看过!制作时也是分部分交给信得过的徒弟,他们只知道自己做的那一块,没人能窥得全貌!”
陈羽点了点头,他相信王大叔的人品。目光又转向负责工坊守卫的族老陈五爷:“五爷,工坊近日可有生人靠近?或是夜里有什么异常?”
陈五爷皱着眉头回想:“守卫都是村里信得过的后生,日夜两班倒,从未懈怠。生人肯定靠近不了工坊十丈之内。夜里……除了虫鸣狗叫,也没听到啥特别的动静啊……”
“内部,外部……”陈羽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技术门槛不低,张记布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仿制出来,并且几乎同步上市,绝非简单的窥探模仿所能做到。极有可能,是内外勾结!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看来,是我们内部,出了蛀虫!”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愤怒。
“查!必须严查!”陈永贵气得胡子直抖,“吃里扒外的东西!找到他,按族规沉塘!”
“对!查出来绝不能轻饶!”众人纷纷附和。
陈羽却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查,自然要查。但不能打草惊蛇。对方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所依仗。我们不仅要揪出内鬼,还要弄清楚,张记布庄许诺了什么,他们下一步还想做什么!”
他立刻做出部署:
“老三,你心思细,暗中排查最近工坊里所有工匠的行踪,尤其是那些有机会接触到不同部件制作、或者行为有异常的人。注意,要隐秘!”
“老四,你立刻去镇上,想办法打听张记布庄这批彩布的来源,看看是他们自己设了工坊,还是从别处进货。另外,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和价格策略。”
“王大叔,工坊暂时减产,但不要停。对外就说原料不足,需要调整。稳住剩下工匠的心,该给的工钱一分不少。”
“永贵伯,村里这边,您多费心,安抚大家情绪,告诉大家,天塌不下来,我陈羽自有办法!”
陈羽条理清晰的安排,如同给慌乱失措的众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大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
堂屋内只剩下陈羽和三位妻子。
苏晚晴走上前,柔声道:“夫君,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薄淑萍也担忧地看着他:“相公,这张记布庄来者不善啊。”
薄淑秋更是气得鼓起了腮帮子:“那个坏胖子掌柜!太可恶了!”
陈羽看着三位妻子,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露出一丝疲惫却坚定的笑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以为窃取了现在的花样就能打垮我们?未免太天真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由苏晚晴书写的话本,又看了看后院工房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自信的光芒:“我们的优势,从来不仅仅是某一种固定的花色,而是不断推陈出新的能力,以及……远超他们的织造效率和品质控制!他们仿得了旧的,还能仿得了新的不成?”
他看向苏晚晴:“晚晴,之前我与你提过的,‘印刷’之事,或许可以提上日程了。这话本若只是手抄,传播太慢。我们需要一种更快的方式,将我们的‘声音’和‘故事’传播出去。同样,我们的布匹,也不能只靠花色。”
苏晚晴美眸一亮,立刻明白了陈羽的意图:“夫君是想……另辟蹊径?”
“没错!”陈羽目光灼灼,“张记不是要打价格战,仿制我们的低端花色吗?那我们就向上走,做他们仿制不了的东西!更复杂的花色,更精美的图案,甚至……将故事、图案织到布匹上去!”
这个想法可谓石破天惊!将图案织在布上?这需要何等精密的织机和设计?薄淑萍和薄淑秋都听得愣住了。
然而,陈羽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他脑海中来自现代的知识宝库,远未枯竭。
就在陈羽紧锣密鼓地部署调查与筹划反击之时,陈川那边传来了更深入的消息。
“大哥,打听到了!”陈川风尘仆仆地回来,脸色更加难看,“张记的彩布,并非从外埠进货,就是他们自己在镇外设的一个小工坊织出来的!我花钱买通了一个他们工坊的杂役,据他说,他们工坊里……有咱们青阳村出去的人!”
“果然有内鬼!”陈石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是谁?!”
陈川咬牙切齿地道:“那杂役也说不清具体名字,只记得是个二十多岁的后生,瘦高个,左边眉毛上有道疤,据说手艺不错,是被张记用高薪挖过去的!”
“左边眉毛有疤……瘦高个……”陈石和陈永贵等人都在脑海中飞速过滤着符合条件的人。
忽然,一个族老失声叫道:“难道是……陈癞子家的狗娃?!陈水生?!”
陈水生!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
陈水生,父母早亡,跟着嗜赌的叔叔陈癞子过活,日子艰难。当初组建织布工坊时,看他手脚麻利,人也还算老实,王大叔便将他招了进来,负责的是织机梭箱的调试和维护,这是一个能接触到织机运行原理的关键岗位!
“是他!肯定是他!”王大叔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见他可怜,教他手艺,给他饭吃,他竟敢……竟敢吃里扒外!”
“陈水生……”陈羽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他记得这个年轻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事还算认真,没想到……
“他现在人在哪里?”陈羽冷声问道。
陈川道:“据说拿了张记给的安家费,已经好些天没回村了,估计是躲在镇上了。”
“好,很好。”陈羽怒极反笑,“吃我的饭,学我的手艺,反过来砸我的锅。张记布庄,陈水生……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内鬼已然浮出水面,但陈羽知道,仅仅揪出一个陈水生,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张记布庄既然得到了初步技术,仿制出基础花色,必然会持续投入,试图跟上甚至超越青阳村。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加快新花色、新技术的研发,同时,也要给张记布庄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有些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一场围绕着彩布技术的明争暗斗,在青阳村与张记布庄之间,骤然升级。而陈羽的棋盘上,又多了一枚需要谨慎应对的棋子。家族的内部隐患,商业的外部强敌,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考验着他的智慧、手段与决断力。